龙骞缓缓道:“据《西经》记载:“有氐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氐人……”
“你是说鲛人!”孟明恍然道:“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氐人国的民众胸部以上是人,胸以下是鱼……”
巫彭婴齐含笑打断他:“孟明兄,鲛人是我们的泛称。但他们各族间却分得很清楚,不承认这个称呼。”
鲛人又称蛟族,人身蛟尾,流线修长。他们有不同族群,如赤鱬、氐人、陵鱼、人鱼等,互相独立。
据说,鲛族住水中,善于纺织,但能在陆地生活,还能落泪成珠。
鲛人身上的油脂燃点极低,一滴油可燃烧数日,故贵族多用来做陵墓的长明灯燃料。
“怎么大邦周没见过鲛人?”孟明疑惑地问。
龙骞解释道:“夏国末年,咸祖隔断灵山与凡间通道,氐人国与中土断绝来往。少部分鲛人留在中土,生活在深海或与海相通的河流湖泊。”
他略一停顿,续道:“但更多鲛人改变体质,化生双腿,转到岸上生活。”
孟明略为思索,又问:“骞,难道说部分的邪神之尸残骸,就藏在灵山海域氐人国?惟有靠纪卿的重黎血脉,船队才可抵达?”
“然也!”龙骞颔首。
孟明摊手笑道:“我一个陌生人去氐人国,贸然跟鲛人索取,恐怕他们不会轻易答应?”
龙骞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漆的腰牌,递给对方。
孟明郑重地接过,困惑问道:“这又是啥?”
“此乃九神教神君令牌。”龙骞道。
九神教……孟明神情微微一凝。
他沉默半响,戏谑道:“骞!氐人国之线索,你在黑水城秘密获知?”
此前,这位袍泽虽讲述邪神之尸来历,但始终不肯说出他所取得邪神断指的经历,以及黑水城冒险之事。
孟明想到这里,就感到有些吃味,故意在“秘密”二字加重语气。
龙骞若笑非笑看着他,仍不肯松口。
“罢了!”孟明笑着反问一句:“九神教神君令牌,对鲛人管用?”
“氐人国信奉九神,”龙骞告诉他,“他们与中土九神教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为何部分的邪神残骸,藏在他们的邦国。”
龙骞直视孟明,坦言道:“你手持神君令牌,或可让他们答应。但氐人国情况因文献不足,我也不甚了解……”
话音刚落,他就站起身来,离席朝孟明郑重行了一礼。
“一切要仰仗孟明兄,随机应变了……”
为了阿迪……孟明傲然应道:“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使命。”
二人的目光,不谋而合从敞开的殿门向东望去。
清晨,大邦周,西都镐京。
一行多达五百余人的庞大车队,在曙光未露前的清晨,浩浩荡荡启程,在御道上缓缓而行,准备离开镐京王城。
车队仿佛一条蔓延的长蛇,中心是一辆被军士严加保护,以六匹马拉动的华丽四轮大车。
车厢宽大,通体赤红,四面雕有金饰,横辕上镶嵌八只精致的铜凤。
季满坐在华丽大车里,心中有些焦虑,又感到一丝兴奋。
因为这是他出生以来,首次离开镐京远行。
他轻轻打开车帘,见车外环绕着数十位,身着铜皮甲胄的高大守卫。他们是虎贲师,大邦周最精锐守卫。
他的身份很显赫,是天子嫡孙,太子的嫡子。
太子安有三子一女,按伯、仲、叔、季排序,均太子妃生,季满排最末。
大道两旁,驻足围观的国人越来越多。当车队缓缓经过东门时,许多人纷纷在旁交头接耳。
“这是太子车队!”
“王孙在大车内。”
“听说他长得俊秀白皙,是公认的美少年。”
“可惜,还是要被送出国……”
“甚么叫送出国,他被册命为天王使,出使宋国。”
“名为出使,其实是被送出国当质子!”
“嘘,禁声!”
季满放下车帘,不禁低声叹了口气。
周礼规定,各国诸侯世子年满六岁,须被送至镐京定居,直至他们的君父逝世后,才被允许归国继承君位。
这制度的设置,美其名让世子们在宗周学习周礼;实际上,却是对各国诸侯进行变相控制。
宋国是大邦周最尊贵的三大诸侯之一,被天子封为“三公”。
所谓“三公”,是指陈、杞、宋三国之君,被天子赐予“公爵”称号。
三公不向天王行臣礼,原则上尊奉大邦周天子,地位无比尊贵。
但再怎么尊贵,又怎能比得上自己这个天潢贵胄,天王子孙身份?哪有王孙向诸侯出使,学习之道理?
就在季满呆怔时,车外光线忽然暗淡,马车颠簸,进入城门通道。
过了一会,光线转明,马车回复平缓,已出城门。
出王城后,行驶约莫二十里,车队停在饮马驿。
这里是进出镐京王城前,接待往来使节和客商最后一个驿站。
就在这时,车队停下来。
季满通过气窗,见到长兄世子仲邑,还有二兄叔贾走到车前。其余军士也早已伫立肃静,恭候太子发话。
他目视着身披赤红大氅,腰配金鞘长剑的父亲,缓缓走出车厢。
太子安负手立在车前,长须美髯迎风飞扬,目光流转,不怒而威。
原本站在一旁,代表宗周使团出使宋国的小行人彪,行至大车前。
“太子殿下容禀……”
他恭敬地行礼道:“车队往渭水南岸周道走,经芮邑、桃林塞,穿过崤函通道,出洛水河谷,即可抵洛邑。全程四百里,须时十余日。”
“嗯,继续进发,护送王孙至洛邑……”
太子安叮嘱一番后,挥一挥手,车队再次开拔。
车队再次开拔。
世子仲邑与王孙叔贾站回各自戎车,随车队并列而行。
“叔弟,到洛邑后,父亲会逗留一段日子处理政务,我们还可相聚。”
仲邑对另一辆戎车的叔贾说。
十五岁的世子垂鬟结髻,五官深邃俊美,个子高,人们说他长得像太子。至于他那温良恭俭,沉稳的性格,则继承自太子妃。
“仲兄,弟听闻商丘比镐、洛还来得繁华,有不少新鲜玩意儿。”
叔贾高兴的说:“待我归来,再给你捎带些罢!”
他小世子一岁,眉目粗犷,体形壮硕,肤色黑黝,站着像一座石塔,动起来犹如一阵风般。
兄弟三人自幼感情深厚,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
故两位兄长主动向父亲请缨,允许他们护送季满一同去宋国。
叔贾好武,尤精射箭、驭车与剑术,太子安特意安排他护送小儿。
“殷见礼将近,父亲命我去洛邑参与宗伯署的筹备事宜。”
仲邑叹了口气:“不然我想与你一同护送季弟,顺道探望阿姊。”
身为东宫世子,他在待人接物方面,已能独当一面,做到礼节周全,进退有度,言辞落落大方,颇得公卿百官的赞誉。
太子安一直对这位长子寄以厚望,平日里主持各种祭祀或策命仪式,都会让他陪同。
“仲兄,你便专心国事,我会保护季弟。见到阿姊时,我会代你问候。”
说着,叔贾感慨了一声:“阿姊离开多年,好想快点见到她。若她知晓你要成亲,想必感到高兴。”
“嗯,我也这般觉得。但阿姊见到季弟,应该会更高兴。”
仲邑对他说:“当年她离开镐京,季弟才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俩人应该认不得彼此了。”
“仲兄,阿姊离开七载,如今是闻名天下的美丽淑女,站在我们跟前,只怕你也认不得了!”
我要离开镐京了……车内听着兄长说话的季满,小声喃喃自语。
再没有这一刻,让他深深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这几天里,他一直辗转难眠,不断胡思乱想。
有时他会想,父亲何以如此狠心将自己送走,是否不喜欢他了?
有时,他又想离开那天,父亲会否为自己掉泪?
甚至他会想车队抵达商丘时,父亲会否让叔兄把长姊接回京,全家团聚,丢下他一人留在宋国?
我不想离开……想到这里,季满忍不住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