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过后,照例皆有赏赐。
此前一次赏赐,赏沈漾、郭荣、韩谦等人侍候三皇子有功,乃是宫中给赏。
而这次三皇子正式开府,即便郭荣、沈漾等职缺皆是官授,名义上也属于三皇子杨元浦的幕僚部属,这一次的赏赐自然是以三皇子杨元溥的名义进行,以示恩赏。
郭荣、沈漾、陈德三人,乃是统军级僚属,赏赐最厚。
郭亮、李知诰、柴建等人乃都虞侯一级,赏赐次之;李冲以及内宫宋莘以及侯府副监、侍卫营副指挥等,职居要位,也与之类同。
韩谦、冯翊、孔熙荣以及诸曹参军、从事等,赏赐又要差一等。
当然了,韩谦昨日已经单独得到最丰厚的赏赐,十枚合浦珠价值百万,却也不在乎今日几匹绫绢。只是看今天得赏的这几匹绫绢,还能看到宫中残留下来的戳印,韩谦看得出这应该是杨元溥刚刚得到天佑帝或世妃王夫人的赠赏,匆匆除去戳印转赏给他们的。
然而这也能看得出三皇子杨元溥手头窘迫。
杨元溥出宫就府,封临江侯食邑三千户,没有实封,朝中直接拨给食邑钱,每年粮三千石、布帛三千匹,再加上逢年过节天佑帝的赏赐,统共一年能有上千万钱的收入。
侍卫营以及内侍省所属的内宫晌俸都不需要临江侯府供给,杨元溥想要生活得奢糜一些,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远不足以培植势力。
其他不说,仅龙雀军的屯营军府,少说就要贴进相当于二十万石粮的钱物进去,才有可能持续维系下去,但也仅仅是勉强维系。
毕竟屯营军府收编的老弱病残太多了,三五年内,隔绝疫源的工作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大量的钱物跟人力。
此外,即便是在赤山湖北岸筑堤,将湖滩地都充分开垦利用起来,最终屯营能得十万亩地就顶多了,而且必须开垦收成要比水田低一大堆的旱田,每年所得的收成,预计也只能勉强估屯户食用,没有办法反哺龙雀军的军资需求。
而龙雀军数以千计的兵甲战械骡马,以及将卒的补给、军功赏赐等等糜费,仅仅朝中每年拨两千万钱是远远不够的。
韩谦相信晚红楼及信昌侯府财力雄厚,但也不觉得他们的财力再雄厚,就真能将一支精锐兵马支撑起来。
今日,在李知诰的催促下,军府仓曹总算是将钱粮账目跟山庄结清了,但韩谦今日在山庄里,将要给家兵奴婢以及烧窑匠工的年底赏钱拨除出来,发现盈余除了世妃刚刚赏给的十枚珠子,也就四五十万钱而已。
要知道上个月,他教冯翊赌术后所得的分成,手里还有百余万钱的积存。
想到这事,韩谦就深感肉疼,心想要不是他爹太慷慨,每月六千担石灰供给军府,他少说能从晚红楼及信昌侯府扒七八十万钱下来。
…………
…………
侯府这边的酒宴,天擦黑开始,结束时夜还未深。李冲说看姚惜水剑舞甚不过瘾,邀请冯翊、孔熙荣、韩谦一起追去晚红楼看姚惜水献艺。
冯翊、孔熙荣现在有把柄被李冲拿在手里,也不敢轻易给李冲脸色看,几人便在家兵的簇拥下,骑马往晚红楼而去。
走进姚惜水的院子里,大家刚在暖阁里坐下,茶脯果酒刚摆下来,乐工也都安排在隔壁的厢房里弹起琴来,这时候就见三皇子杨元溥用蓑衣包裹得紧紧的,在李知诰、柴建、陈德三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韩谦也是故作惊讶,然后与冯翊、孔熙荣他们一起给杨元溥行礼。
“李参军说你们皆是我能信任之人?”杨元溥虽然还略显得有些稚嫩,还压低声音朝韩谦、冯翊、孔熙荣问过来,还颇有几分沉郁气度。
看杨元溥今日酒席及此时的表现,韩谦猜测他兼领龙雀军,行止要比以往自由得多,信昌侯李普应该另外有安排人在教导他。
而杨元溥这话是说给冯翊、孔熙荣听,韩谦看冯孔二人脸上皆有苦色,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他们受胁迫,愿意为三皇子杨元溥办事,但他们也决定不了冯家、孔家的最终选择。
韩谦便帮着他们直接将话给挑明了,接下来谈什么事情也不用绕弯子,说道:“我等自然会尽力为殿下办事,但我们办事倘若不能周全,还望殿下宽囿。”
“你们能尽心办事就好,办不了的事情,殿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李知诰站在旁边说道。
冯翊、孔熙荣还是怕李冲拿捏住他们的把柄,强迫他们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到时候将他们逼入左右皆难的困境之中。有韩谦与李知诰定下基调,他们的神色就放松下来,说道:“只怕力所不能及,有负殿下所托。”
“你们也不要妄自菲薄,韩谦替殿下办事就挺好。”李冲说道。
韩谦阴阴的盯了李冲一眼,他也注意到李知诰严厉的盯了李冲一眼,制止他没事再乱挑衅。
韩谦见冯翊、孔熙荣眼睛里露出疑色,侧过头跟他们说道:“我在山庄建石灰窑,实是殿下交办之事,所幸没有辜负殿下的信任——而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到有一件事,你们也能替殿下办。”
韩谦在山庄养了近一个月的病,冯翊、孔熙荣还多少有些奇怪,这会儿倒是恍然大悟,问道:“有什么事,我们能替殿下办?”
他们不想被李冲逼迫太近,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意思一下。
“沈漾先生博览群书,觅得古法以为石灰能灭疫毒。且不说此法可不可行了,但要是这个说法能够盛行,秋湖山的石灰,经你家的货栈畅销诸县,亦能为殿下牟利!”韩谦说道。
他费这么大气力,在山庄建了那么多口石灰窑,却不能盈利,怎么都不可能甘心的。
冯文澜身为户部侍郎,此前还供职专收州县贡品的大盈库,冯家也是凭借这样的便利经营几家货栈,收储州县的物产贩售于京畿。
韩谦当然也可以经营几家货栈,但就算他能镇得住黑白两道,要是他经营货栈大肆吹嘘石灰的好处牟利,也太容易将安宁宫及太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韩家头上。
然而当世用石灰太少,非要大肆鼓吹,甚至还要借疫病造势,带点坑蒙拐骗,才有可能盛行州县。
韩谦想着借冯家的货栈以及冯家的影响力,一方面除了他手下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另一方面,除了能分散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注意力外,也要用确切的手段,将冯翊、孔熙荣绑上贼船。
李知诰安排这次私会,还想着牵出引子,日后再想着怎么将冯翊、孔熙荣两人用起来,没想到韩谦心机转得比他们还要快。
而他们之前也考虑过秋湖山别院所出的石灰售价极其低廉,信昌侯府旗下也有货栈,可以行销出去牟利,但见韩谦将此事托付给冯翊,也算是将冯家一步步捆绑过来的手段,也便不再提什么异议。
冯翊就拉孔熙荣去过一回山庄,之后一直都没有敢再去,也不清楚石灰窑到底建得怎样,同时也不想在三皇子表现太敷衍了事,便追问详情起来。
“你安排船只过来运货,我照市价的一半供货给你,”韩谦说道,“但进山庄运货这事,你最好交办给能守得住口的人手,行销金陵及江淮州县谋利,到时候你手里有私己钱不说,也省得你家整日说你不学无术。”
冯翊想想这事也算一举多得,而他身前身后也有十几个听话的奴才,省得他们不干活,还整天想着从他拿赏赐。
谈定这事,陈德、冯翊、孔熙荣自是嫌在这边听清水琴甚是无聊。
到年关头上,除了柜坊外,其他地方开设赌局也都不违禁,晚红楼里也不例外——听前面的院子隐约传来嘈杂的吆喝声,便知夜里这边也同时开了好几场赌局,供欢客玩乐。
看冯翊、孔熙荣坐不住,杨元溥便让陈德拉他们二人出去。
陈德、冯翊、孔熙荣一走,杨元溥便侧过身来,对韩谦正色说道:
“之前谋事不密,差点坏事,往后还望韩师多多指导元溥。”
韩谦看李知诰、李冲、柴建三人脸上皆动容惊色,心里疑惑,难道杨元溥这话不是别人所教?
不过,这就算眼前是杨元溥真心所言,韩谦也不会放在心底里,毕竟杨元溥还只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自出生以来生长环境就极致阴柔,判断也太容易受人干扰跟影响。
之前杨元溥的反复,就是明证;说得好听点,杨元溥还只是一个极力想表现得成熟的少年罢了。
不过,心里想归想,韩谦还表现得异常激动的跪坐还礼,说道:
“为殿下谋事,韩谦必极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李冲嘴角忍不住哆嗦的抽搐了两下,没想到韩谦此时在三皇子杨元溥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竟然以“韩师”相称,那他身为陪读,从此往后不得坐实要低韩谦一头?
这时候,厢房的门便倏然打开,却见是苏红玉、姚惜水坐在厢房里并坐拨琴,看得出她们也为杨元溥刚才的话深感惊讶,心里想想也有些冤,虽然计策是韩谦所献,但没有信昌侯府与晚红楼贴进去这么多的资源,这事能在一个月来看出些规模出来?
“没想到又有机会聆听苏大家的琴音,真是荣幸。”韩谦坐正身子,朝苏红玉拱拱手,说道。
“我与惜水能听韩公子的大谋,更是荣幸啊。”苏红玉笑着说道。
韩谦刚才唆使冯翊、孔熙荣入彀,更多还是想着能多谋些私利,但看苏红玉神色温婉,也看不出她这话是不是带有讥讽。
“韩公子刚才在殿下府上,还说看奴婢舞剑不过瘾,可要奴婢此时舞剑给韩公子看?”姚惜水盈盈起身问道。
想到冯翊今日已经被吓得不轻,他才不想自找罪受,说道:“我要是会舞剑,当是我舞剑给姚姑娘、苏大家看。”
见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面前换脸比翻书还快,姚惜水心里暗恨,但也是笑盈盈走过来,与苏红玉给杨元溥一起行礼,然后众人走出姚惜水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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