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站住,就算是尿了裤裆,都给老子将狼牙筅端平了——这么长的竹竿子,骑枪比它短了大半截,根本就戳不到你们身上来,你们怕个球,难不成还想要缩回你娘的球里去?”
刁瞎子拿着一杆长刃破锋矛,看到那些新兵蛋|子在楚州军骑兵打马冲过来的阵势下而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发抖,扯着嘶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声喝骂。
他的左眼在守淅川时被打爆掉,瞎了一只眼,这些年大家都唤他刁瞎子,即便升任队率,也没有谁想到他本名叫什么,他自己也浑然不理。
他原本有妻女,但妻女流离乡野得了水盅疫,收编进桃坞集军府也没能挨过多少日子就相继病逝。
刁瞎子说妻女临死能吃一阵子的热汤饭,便值得他这条残命为龙雀军打拼,他立了军功,提拨为小校,也没有再娶妻成家的想法。
他手里发了兵饷或赏钱,要么分给手下穷困的兵卒,要么喝酒,要么去逛妓寨,只是他左眼窝黑洞洞缺了一块,脸上还有好几处刀疤,狰狞丑陋,每回找的姑娘差不多都得闭着眼睛一脸哭丧相的跟他完成好事。
这次他原本在潭州军中,陪着两个在金陵有家小的桐阳老乡当了逃兵,十天前赶到茅山投入赤山军,便编入第三都担任副队率,协助韩家家兵子弟出身的罗云浩,统领一支八十人规模的哨队。
他们这支哨队,除了两名叙州出身的武官以及刁瞎子有实际领兵经验的基层武官外,只有二十名老卒,另外六十人是新投茅山的奴隶。
刁瞎子惯常用一杆重三十斤铁枪,要不是他脾气暴躁,又有酗酒的陋习,说不定已经提拨当上副营指挥,勋官也得有七品了,但他本人没有什么可惜的。
他只是遗憾逃来茅山,没能将他那杆铁枪带回来,军中惯常用的破锋矛已经是相当精良了,但只有十三四斤,他用起来实在不趁手,没有办法将他祖传的桐阳刁家枪的威力发挥出来。
不过作为沦为饥民前就在越王董昌军中厮混过十年的老军汉,在其他人还在轻视狼牙筅仅仅是一根破长竹竿时,他却看得出这种因陋就简、头部带着残枝的长竹竿太适合新兵蛋|子用了。
冷兵器作战,敢于执兵刃与敌正面砍杀者,就可以说是精锐老卒。
绝大多数的兵卒甚至经过长期的训练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更多是将他们编入军阵,执长矛、长枪随着军阵共进退。
这些没有经过训练,投奔过来刚刚完成编伍的奴婢,自然更是不堪,在敌军挥刀或端矛砍刺过来,大多数人都拿不稳手里的兵刃,还谈不什么捉阵厮杀?
狼牙筅是砍伐茅山之中所生长的紫斑长竹制成,这种竹子颇为坚韧,砍下来留长一丈五尺,也就是五米左右。
如此长度,平端手里,正常情况下足以将任何的敌人连用兵刃都挡在外面,令其难以猝然间进攻到跟前。
加上狼牙筅头部保留的长短竹枝像伞形散开来,令敌人持短兵长矛难以从缝隙间欺身到近前来。
这些都会极大增强新兵在临阵的安全感,不至于看到敌骑气势汹汹冲杀过来,心头就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当世营伍编制,以哨队为基层,每哨队分编四到六支不等的小队,或长枪兵小队、或长矛兵小队、或刀盾兵小队,或弓兵弩兵小队,列阵或冲锋陷阵都各有章法。
这种编伍之法很显然不适合大多数新卒都未经训练就要直接上阵实战对敌的赤山军第二都、第三都。
刁瞎子所在的哨队,编有八十人,规模要比普通哨队大出近一倍,分编八支小队,每小队十人,其中四名新兵执狼牙筅,负责将敌军挡在外围,三名新兵执木盾、藤盾,负责抵挡敌军从远处射来箭矢,只有三名老卒担任什长、伍长,执刀盾或枪矛近战,或持弓弩远射。
作为老卒的直觉,刁瞎子是觉得长竹竿削成的狼牙筅最适合新兵蛋|子用,但手下近六十名兵卒都是投军入伍十天左右时间,训练才七八天甚至更短的新兵蛋|子,能不能挡住楚州军精锐骑兵的冲击,他心底也直打鼓。
即便每三队新兵队阵之后,还有一队精锐老卒守住品字形阵的底部。
这一刻刁瞎子大声斥骂那些明显被楚州军骑兵冲杀吓得胆寒的新兵蛋|子,满是刀疤的一脸横肉,更显狰狞。
两百楚州军骑兵见吊在远处射箭无用,这时候尝试集结冲锋过来。
两百匹战马将速度提到极致,马蹄踏动,大地都在颤抖,声音密集得在新兵蛋|子里的耳中便如狂风暴雨一般骇人。
三支哨队横在楚州军骑兵之前,总共也就不到三十把长弓或臂张弩,箭矢稀稀落落的射出去,难成规模。
敌骑极为精锐,除了身穿革甲不易为箭矢射透外,俯身趴在马背上驱马前行的骑兵,还不断挥舞刀枪拨落箭矢,冲到近前也只能有一人不幸被箭矢射穿革甲,箭簇狠狠扎进肩窝里,但还能勉强挂在马背上不掉落下来,先打马转身驰回里许外的本阵!
不过,楚州军精锐骑兵也不是要过来跟赤山军拼消耗的。
江淮、荆襄等地不产战马,也少擅长骑术的精锐兵卒,大楚军队主要是以步卒以及水营为主,骑兵精锐的数量极为有限。
楚州军驰聘淮南,算是编入骑兵较多的,但其渡江五万余精锐,骑兵也就一万兵力左右。
之前丹阳城被袭时,损失近千骑兵、一千四五百匹战马,就已经叫楚州军心痛不已。
面对长约五米、头部留有伞形竹枝的狼牙筅,骑兵想要冲过来直接砍杀到赤山军的将卒,战马的胸腹必然第一时间会被狼牙筅的尖头刺穿,而骑兵本人也极可能被会竹枝扫下马背。
除非决战,要不然他们失心疯,以惨重伤亡为代价,直接去践踏赤山军的新卒兵阵?
领头的骑将哪怕看到赤山军的将卒脸色都吓得惨白,但看到没有很好的撕开赤山军队的机会,也只能拨转马头,带队往后回驰而去。
这时候他们后背还得挨一波箭射,但只要速度够快,后背挨上几箭,只要不被射得太透,只能算普通箭伤。
待骑队形成一条孤线,差不多从侧边极速的掠过去,这时候却冷不防,一道人影扔下手里的狼牙筅急窜出来,像恶虎似的猛扑上去,抱住骑队尾部的一名骑兵的腰,从另一侧将其带倒在地上,狠狠摔在扬些漫天飞尘的泥地里。
“你这狗日子的!”刁瞎子看到是尚家堡出身的一个奴隶,看似勇猛,实际极其鲁莽的冲出去将一名敌骑扑倒,破口大骂着,身子却也像猛虎往前窜出去。
敌骑队殿后的将卒都是百战精锐,看到有人被扑下马背,当下有两匹马掉转过来,两杆骑枪像闪电般往后那鲁莽将卒的后背钻来。
刁瞎子反应更快,嘴里骂声未绝,看着还相差数步,手里那杆长刃破锋矛便先脱手横抽过去。
那两名骑兵腰上功夫也极是了得,身子后仰,让开破锋矛,手中长枪打了个旋后,又抖出枪花攒刺过来。
刁瞎子拔出腰间的佩刀,往身前划出一道弧光,将一杆朝他面门刺来的长枪荡开,那个鲁莽新兵身子也极是敏捷,身子一趴,让一杆骑枪贴着背脊刺过去,反手便握住枪杆,要将长枪猛夺回来。
骑兵将长枪夹于腋下,左手握紧,右手又将腰间佩刀拔出,鲁莽新兵当头挥来,刁瞎子跨步横斩过来,从侧面将那骑兵佩刀荡开。
鲁莽新兵猛力一压,那骑兵不想身子被拖下马,不得已松开手,左右又有数名骑兵围来,抬枪朝刁瞎子胸口攒刺。
好在紧接着有三四名老卒随后冲出阵来,替刁瞎子挡住两杆像毒蛇般的长枪,没有叫刁瞎子的胸腹被那两杆长枪扎出洞来。
看到有赤山军也有两队骑兵从军阵后踏出穿插出来,楚州军这队骑兵没敢纠缠,拉起那个最先扑倒的同僚便往回撤。
大口喘着粗气的刁瞎子这才看到那个被扑倒的骑兵脖子上扎着一把刀柄都锈迹斑斑的小刀,血在汩汩往外涌。
不过,刁瞎子却没有好脾气,拽住那鲁莽新兵破烂的衣领子,“啪啪”就两个耳刮子,嘴角当下就抽溢出一缕血,骂道:“罔顾军纪,擅杀不赏,这是大人定下来的规矩,就他妈几条,你脑里装满狗尿,这都记不住?你他娘活腻了,老子还要留着命多日几个娘们呢!”
新兵脾气也倔,脸颊顿时被两大耳刮抽得红肿起来,也不吭声。
“你他妈给我滚后面去!”刁瞎子气得浑身发抖,怕这个叫尚虎的新兵再捅出什么篓子里,连踢带打叫他滚到后面,宁可眼前的小队缺一个人,也比留下隐患,导致被楚州军撕开口子,致整个阵列被冲溃要强。
尚虎被刁瞎子赶出阵列,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能去那里,连那杆狼牙筅都被他扔在军阵之中。
片晌后,一骑从后面驰来,将一副鳞甲、一把直脊刀扔到尚虎跟前的地面上,说道:“穿上铠甲拿上刀,大人与高都将特许你在军阵之间自由游猎!但你最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别人是怎么在军阵中与同僚一起杀敌的,不要连累别人为你丢了性命……”
尚虎过于鲁莽的武勇,没有人会喜欢。
尚虎捧起鳞甲与刀,回头看到远处山嵴上,韩谦与高绍勒马停在阵后了望敌我双方在这边的试探。
“那个家伙太鲁莽,不过我喜欢,军中难得见这么大力气又身手灵活的好苗子了,”高绍笑着跟韩谦说道,“他这仗要能学得乖一些,不那么倔,我便将他收到身边当侍卫。”
韩谦对尚虎这个从尚家逃出来的逃奴还有印象。
目前投附过的奴婢,青壮男丁总计有近八千人,绝大多数人上战场后都难免脸色苍白、手脚颤抖,也有少数胆气极壮、天生勇武的健锐,像尚虎便属于初上战阵太过激动,脑子一空白控制不住便扑上前杀敌的那种人。
高绍派人送去鳞甲、直脊刀,许他在军阵之间自由游猎,相当于是充任精锐斥候、探马在本阵的责任,其实是要他能适应更激烈、更残酷的战场,最终能收放自如,便能成为勇将的好苗子。
不过,韩谦目前的注意力,还是在整个战场之上。
乌合之众要整备成军,少说也需要三四个月的操练,但目前是就算他们不断的攻克附近的寨堡,能不断筹集到粮谷,但茅山之中的老弱妇孺也越来越多,目前除了一万多赤山军,老弱妇孺也将超过八万人,每天的粮食消耗也比以往激增了一倍。
也就是说,他们始终仅有不到一个月的储粮而已,而且随着不断有新的奴隶来投,每天的粮食消耗在不断的上涨中。
韩谦压根就没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去操练这些新兵蛋|子。
韩谦现在要做的,或许说期待这些新兵蛋|子的,就是希望他们能钉住此时所立的地方。
所谓破长竹竿的狼牙筅,是后世极为知名的一种简易冷战兵刃,最初乃是出自浙西的矿工起义,之后又被后世极出色的一代名将用入鸳鸯阵中。
狼牙筅自然不是万能的,但有一个好处是韩谦此时最看中的,那就是狼牙筅足够长,足有五米长,这能给新入战场就要面对凶残强敌的新卒以极强的安全感。
而且他打乱原有的哨伍军阵编制,仿照鸳鸯阵,将弓手、刀盾兵、狼牙筅兵、盾兵混编,却也不是看到鸳鸯阵在克制精锐刀兵有奇效,实是新卒没有经过长期的操训,只能让他们在混编小队里执行一些最简单的动作,一是用狼牙筅将敌兵挡在外围,一是用大盾遮挡弓箭,而将真正的近战搏杀、远战对射交给老卒。
当然,他主要也是赌赵臻不敢在茅山东南翼损失太多的精锐骑兵。
在骑兵紧缺的江淮大地,任何一支精锐骑兵伤亡惨重都不是能够接受的。
在楚州军将大规模的精锐步甲战兵调到前白狐岭一线之前,韩谦就敢将新卒居多的第二都、第三都兵马,轮流调到东庐山的东北麓,压制楚州军骑兵从侧翼发动的扰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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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茅山东南侧翼对赤山军展开的扰袭,楚州军精锐骑兵频频出动,却没有什么战果。
整个侧翼,韩谦对第二都、第三都所有派上前阵的新兵哨队,要求就是像钉子似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臻不敢将所有的骑兵押上去决战,每次也只敢派两三百骑兵结阵冲击侧翼。
虽然楚州军精锐骑兵苦练骑射,还常常能抓住赤山军新卒临的慌乱,多有射伤射死其兵,甚至还曾将赤山军的一两支新兵哨队冲散,但想要扩大溃乱面时,撕开赤山军更多以哨队为单位结成的军阵时,赤山军部署于稍后的精锐战力,则会毫无畏惧的从前阵间隙前迅速往前穿插,以更为精良的兵甲战械,迫使楚州军骑兵只能后撤,难以扩大战果。
三四天时间,楚州军有五十多名骑兵死伤,换得赤山军近四百新卒被射伤射死,仅以双方的伤亡数量对比,看上去战绩较为显赫,但在这等规模的扰袭战事之中,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甚至都不能动摇赤山军的军心。
因为这三四天时间,少说也有三四千奴婢拖家带口从西面进入茅山,为赤山军补充上千青壮新卒。
目前赤山军都差不多快有一万三四千人,在北麓、中麓的谷口、山坳位置,也都是这种连枝竹枪阵,限于地形,他们的骑兵更难冲进去扰袭。
赵臻也注意到赤山军的新卒,在极短时间内便适应了骑兵冲阵所带来的震憾,侧翼结阵越来越稳。
相比较而言,他们这边的将卒却变得急躁,有两次冒进,死伤都超过十人。
而这个期间,赤山军始终用四千兵马将尚家堡出东庐山北麓的通道围死,并不急于展开围攻,很显然也是等着看其东翼能否压制楚州军骑兵的扰袭。
又因为楚州军始终没能有效撕开赤山军在侧翼的防阵压制,尚家堡内的防兵也就没敢出寨打反击。
这其实对三方将卒的心态影响都非常的微妙。
“韩谦是拿我们的骑兵,训练其新兵的胆气啊!他们会不会压根就没有强攻尚家堡的心思?”殷鹏站在王文谦的身边,苦笑着问道。
王文谦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说道:“韩谦还是想着要打尚家堡的,但在此之前,他要试探我们进袭其侧翼的决心……”
他在殷鹏的陪同,一度亲自赶到前阵近距离看双方接触的情况,没想到小小的连枝长竹竿会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王文谦也不舍得放精锐骑兵上去拼消耗,毕竟赤山军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当然,压制连枝长竹竿所造的怪异兵器并不难,比如集中两到三排重盾,或集中两三排重甲步卒杀进去,就能将这种连枝长竹竿压制下去,但问题是韩谦将一千多精锐老卒,放在稍后的位置压阵,他们需要从宝华山东南麓甚至丹徒城调多少精锐重甲步卒上来?
而到时候韩谦放弃强攻尚家堡,将主要兵力都调到茅山东麓来跟他们决战,他们又要抽多少兵力才能确保稳赢?
一旦他们从北线抽兵过多,韩谦放弃跟他们在平阔地区野战,缩回茅山去,他们又要如何应对?他们会不会顾此失彼,最终为安宁宫所趁?
王文谦突然发现,他们除了以既定的节奏,毫无效率的扰袭赤山军的侧翼外,事实上并无更有效的办法,能牵制住赤山军不强攻尚家堡;他们似乎只能指望据险而守的尚家堡能多守住一些时间,给赤山军以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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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强啃尚家堡了,高都将让我过去问你,想不想第一个杀过去救下你娘亲弟弟妹妹吗?”
尚虎正跟两名老斥候讨教放手驭马的办法,以便在两马相错时,能腾出手干更多的事情,这一名传令骑兵走过来,勒马停在尚虎跟前,问他道。
“我该找谁报道?”尚虎麻利的收拾刀矛,想着将其绑到马背上,将战马一起牵往新的营队报道。
“滚你犊子的,”一名老斥候拿刀柄将尚虎的手敲开,将那匹战马夺回来,“你将这柄破锋矛拿走,就得暗地里谢天谢地,还心里还敢想着贪我们的马,你小子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啊!你攻下尚家堡,多取两粒首级,然后找高都将说调到我们缙云楼来做探马,到时候任你挑两匹上好的战马,轮换着骑。”
“现在是侍卫营挑人,郭奴儿有胆挖我们孔爷的墙脚?”来人对两个老油子也不客气,直接将孔熙荣的名头抬出来,防止他们日后将尚虎骗走。
“侍卫营要亲自上阵攻尚家堡?”老斥候问道。
“要不然呢?”来人轻蔑问道,“像你们这样给敌军挠痒痒吗?”
“鸟毛都没有长齐的愣头青……”老斥候不屑的笑笑,赶着尚虎与来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