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锵离开后,朱元璋的心情也不禁有些烦躁,因为刚才唐锵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自己认为的万世之法不一定能得到子孙后代的认可。
朱元璋是个骄傲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于是他决定将自己之前下过的所有圣谕都重新再查一遍。
朱元璋淡淡的吩咐道:“去找唐锵,把洪武二十年之后朕下过的圣谕都拿来,一份都不能少。”
“诺,皇上。”
很快两箱子圣谕便被搬来了,朱元璋有些疑惑的问道:“唐锵怎么没来?”
“启禀皇上,唐大人说自己犯的错需要自己去认识,别人指出来就不管用了。”王公公小心翼翼的回道。
朱元璋笑骂道:“这小子是怕朕恼羞成怒,拿他开刀啊,刘三吾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滑头。”
只有再经历一次,人才能发现之前自己犯了多少错误,就比如现在,朱元璋已经看了一天一夜了,但还是精神饱满,唐锵说的没错,十年前自己下的一些法令压根就不适合现在的形势了,有的甚至还成为了害民之法。
比如这条西北养马之法,十年前大明战马不足,所以强制当地百姓养马以代替赋税,现在战马充足了,马不值钱了,这养马也变得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唐锵刚刚来到宫中,便见到了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乱窜的马越,唐锵不禁问道:“老马,这是怎么了?”
“哼,还不是你,皇上被你刺激的一夜未睡,还在看自己写的圣谕呢,人参汤一晚上都进了五六碗了。”
听了这话,唐锵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千算万算,自己偏偏忘记了朱元璋是个劳模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拼,那还得了。
唐锵咽了口唾沫缓缓问道:“皇太孙殿下来了么?”
马越点了点头道:“正陪着皇上呢,我告诉你啊,可得小心,太孙殿下对你的怨言很深。”
唐锵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快带我过去吧,皇上身系万民,要真是有个好歹,那我可就是大明的罪人了。
唐锵气喘吁吁的跑到乾清宫,朱允炆见到唐锵大怒道:“瞧瞧你办的好事。”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说道:“知错就改,朕虽然老了,但还不聋不瞎,此事不怪唐锵。”
唐锵给朱允炆拱了拱手,然后便快步上前哭诉道:“皇上,您这可是把臣放在火上烤啊,臣求求您了,身体最要紧,咱慢慢来行么?”
朱元璋玩味的问道:“怕了?”
唐锵点了点头道:“真怕了。”
“好吧,也不难为你,这些圣谕既然有错误,那朕不改,总得有人改吧?总不能让这些恶政残害朕的百姓吧?”
唐锵把目光转向了朱允炆,朱允炆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孙儿愿为皇爷爷代劳。”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甚好,允炆来做朕还是比较放心的,但光你一人恐怕还忙不过来。”
“皇爷爷放心,孙儿可以去找黄先生、齐泰等人来帮忙。”朱允炆胸有成竹的说道。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他们不行,倒是有一个人可以当你的助手。”
唐锵顿时紧张起来了,老朱不会让自己去帮忙吧。
朱允炆咽了口唾沫道:“唐锵虽说多才,但毕竟年轻,没有经验…”
还不待朱允炆说完,朱元璋便打断了他的话道:“不是唐锵,他还不行,朕说的是练子宁。”
“孙儿领命。”朱允炆松了一口气回道。
练子宁是一位真正的谏臣,在殿试上,他都敢直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区区小故,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
这是赤裸裸的抱怨朱元璋弑杀,但老朱反而就吃这一套,不仅没有处罚练子宁,反而亲擢练子宁为一甲第二名。
所以说他是最适合来做这份工作的人了,不为君者讳,这事练子宁绝对能干的出来。
但不知为何,唐锵总觉着这其中还有一些其它原因,练子宁虽是谏臣、直臣不假,但朝中这样的人可不少,那为什么非要选择与自己关系亲近的练子宁呢?
出了乾清宫,朱允炆冷冷的看了一眼唐锵道:“唐锵,都说你是大才,孤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教?”
“殿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唐锵谦逊的回道。
“若日后孤为帝,你觉着该如何治天下?”
“谨守祖宗之法即可。”唐锵不卑不亢的回道。
“哼,滑头。”朱允炆有些生气。
若唐锵是朱允炆,真的会这么做。
很多人都赞颂朱元璋,但朱元璋的真正厉害之处,他们却没说。
朱元璋解决了中国几千年皇权不下乡的政治难题,并且设计了一套如何越过官僚基层,朝廷直接掌控个地方人口和土地资源的政治政策,这才是朱元璋真正的厉害之处。
这个政策便是鱼鳞册与黄册,其中登记人口及其财产状况的叫黄册,绘制全国土地田亩的叫鱼鳞册。
历朝历代对于土地与人口的管控大多都靠地方官员,这样在其中就有了许多水分,但朱元璋不同,朱元璋是通过国子监培养了足够多的技术官僚,然后由他们来代替朝廷到全国各地丈量土地与人口。
现在的国子监与明朝中后期最大的不同便在这里,明朝中后期的国子监都是为了科举,但现在其培养的大多是技术官僚,这件事朱元璋从洪武二年便开始布局了,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早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
那些官僚现在想反对都来不及了,在这件事上,朱元璋并没有雷厉风行的大杀特杀,而是慢慢的磨,磨到你怀疑人生,等到时机成熟,摧枯拉朽般突破大量利益集团,皇权直接下乡。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百官、甚至天下的百姓,均被朱元璋一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时乾清宫内,朱元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王直,你知道朕为什么钦点练子宁来做此事么?”
“奴婢不知。”王公公连忙摇头道。
“有些人天生不合,就像允炆与唐锵,为了让唐锵在朕百年之后能够尽心辅佐允炆,朕便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了,以他与练子宁的关系,只要练子宁上了允炆的战车,那他也不得不上了,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会上,因为这小子是个重情之人。”
“皇上圣明。”王公公谄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