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
马克西将这个词咬的很重,“正如我刚才所说,推迟转移时间,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
他走到窗前,将包间的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房间,窗外的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底。
六月初的安条克城天气很不错,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最炎热的时期也还没有到来,这时候的安条克城算得上风和日丽,气候宜人。
但是这座在明媚阳光照耀下的繁华城市,最近却让人感觉阴郁且沉闷,仿佛有石块压在心里,让人透不过气。
围绕着城市修建的坚固的城墙与雄伟的关隘,曾经是安条克人的骄傲,是安条克城乃至整个安条克行省八百万人,能够睡好安稳觉的保障,但是现在它们看上去更像是囚笼,把人困死在这座拥挤城市的囚笼。
安条克城曾经不叫这个名字,而且是一座军事重镇,这里修建了大量防御体系,并且长期屯住大军,虽然卡利亚斯在约克王国的地图上一直都是固有领土,但是实际上安条克城就是王国的南部门户,是边防重镇,防的就是卡利亚斯与更南边的格鲁尼亚。
随着这座军事重镇的城市逐渐扩大,安条克行省总督又将行省首府迁移至此,并且以行省的名字为这座城市命名,自此,安条克城这军事城市开始向大都市发展,后来又因为安卡运河开通,更加加速了安条克城的发展,如今已经是王国内有数的繁华城市。
马克西指着玻璃窗外的城市,大街上随处可见结队巡逻的士兵,他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人预料到费谢尔总督会在这时候发疯,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最近几天对水闸实施爆破,并且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也做出相应的评估,那时候我们预估整个计划能够有八成以上的成功率,但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安条克城的警戒程度大幅度增强,如今要想强实施行动,我们推演的成功率不到四成,这样的风险是我们完全所不能接受的,如果坚持转移,就是对所有人的安全不负责,所以我们决定推迟转移,等待新的时机。”
“新的时机?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需要保密的行动吗?”钱宁问道,三个商人中,只有只有他依旧保持着冷静,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是的。”马克西点了点头。
“有具体时间吗?我想要知道新的时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房间,刺眼的强光让疲惫的海勒感觉很不适应,连续熬夜多天,他的布满血丝的疲倦眼睛有些畏光。他走径直走到窗前,把深色的窗帘重新拉上,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把阳光完全阻挡在窗外。
“没有具体时间。”马克西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并没有反应出太多的情绪。
诺曼有些急了,走到马克西的身前,“我们每在安条克城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就像你刚才说的,费谢尔总督已经疯了,绞刑台还没有拆掉,依旧在总督府外面,没有人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被绞死的人,有可能是别人,也有可能是海勒,更有可能是我。为了响应你之前提出的转移日期,我的工厂已经在四天前就彻底停工,开始打包设备,但是前天下午总督府的人来到了我的工厂,问我为什么停工,我只能说是设备除了问题,需要检修,他告诉我必须尽快恢复生产,并且提醒我,为军队生产棉服的订单必须按时完成。”
诺曼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尖锐,他盯着马克西说道:“现在才六月上旬,而而费谢尔总督却在为他的军队准备冬天的作战棉服,他已经开始在为打持久战做准备,我想我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他的订单,绞刑台就是我最后的归宿,马克西先生,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当然。”马克西微微动容,抿了抿嘴唇,说道:“诺曼先生,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之前我们签署的协议上,我方有过承诺,会尽量保证转移对象的安全,包括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我想说的是,这里的保障安全并不是单指转移过程中的保护,事实上从你们签署了一些之后,你们就是我们的保护对象,直到协议上内容完成之前,我们都要对你们安全负责,不管转移有没有开始都一样。”
马克西目光诚挚,向着诺曼郑重地点头,然后视线略过诺曼,望向钱宁与海勒,“卡利亚斯会保护诸位的安全,即便这里是安条克城也一样,如果发生危机……我们会采取紧急行动。”
“紧急行动是什么样的行动,备用计划吗?为什么你以前从没有提起过。”钱宁疑惑地问道。
“紧急行动是最后的选择,在诸位的安全受到强烈威胁的时候,我们将带着你们和你们的家属离开安条克城,不过这样就等于是舍弃掉了现有的成熟产业,这是最后的方案,是迫不得已时的选择,我们并不会轻易选择启动这个方案,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同意。”
马克西的语气并不如何郑重,但是却让钱宁三人为之动容,虽然是没有事先和他们通气这一点,让他们有些恼火,但是突然知道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这让他们多少松了口气。
而且由此可以得知,如今卡利亚斯在安条克城拥有不小的力量,不然他们不敢做出这样的承诺。
只带人走,难度当然是要远小于转移资产,但是在这个时期同样也不容易,而且当选择执行最后方案的时候,基本上就意味着已经暴露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安全撤离,大概率会进行武装冲突。
钱宁不知道卡利亚斯如今派了多少人来到了安条克城,但是通过马克西刚才的话语可以猜测,肯定远不止他之前所说的“执行爆破的二十个人”。
卡利亚斯如今到底有多强军事实力?
钱宁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希望看到卡利亚斯派来的人和费谢尔总督发生武装冲突,好让他更加真实地认识到他选择投奔的地方,是否拥有在这片四战之地立足的本钱。
商议结束之后,四人和上次一样,依旧留在餐厅用餐。
只是今天的酒席向上一次相比,显得要简单不少。
这并非是钱宁这个老板吝啬,而是如今安条克城的的物资,尤其是食品物资,已经开始出现短缺。
和两个月前相比,安条克城的粮食价格依旧没有上涨,这是费谢尔总督为了稳定居民情绪所强制命令的结果。
所有商店的粮食和蔬菜,必须保持正常价格,坚决不许涨价,一经发现违背此规矩,那么当事人就会被重罚。
不过这样的政令并没有对安条克城粮食稳定起到太好的作用,粮食的价格虽然没涨,但是数量却变少了,各大粮店每天就只有极少数的粮食进行售卖,一旦卖完就短时间内没有了供应,这让居民拿着拿着钱在正规商店也买不到粮。
而与之对应的是黑市里流入了大量的粮食,原本只交易一些相对比较贵重的物件的黑市,如今最大的商品流通就是粮食。
在黑市中,粮食的价格每天都在上涨,如今小麦和面粉的价格,已经是涨到了两个月前的四倍,并且涨幅还在逐渐递增。
钱宁作为安条克城有数的食品行业大佬,他对粮食拥有本能的敏感,在市场上小麦出现断供之前,他就早已囤积了大量的存货,以保证他名下的所有餐厅都能够维持基本运转。
而这,也是他向费谢尔总督施展的一种障眼法,他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费谢尔总督“请放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并且还会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官方维护市场稳定。”
分布在安条克成各处的多家高档餐厅,是他将要壮士断腕,选择舍弃的产业。
抛弃餐厅,转移面粉加工厂和牧场,还有另外的几家规模较小的工坊,这就是钱宁的取舍。
奢华的高档餐厅消费高昂,看上去收入不菲,事实上餐厅也的确是他产业中收入最高的生意,但是钱宁很清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他的产业的核心。
他立足食品行业的关键,是掌握着大量食品原材料的采购和生产渠道,还要有就是他的面粉加工厂出货量,这是整个产业链中源头和关键。
餐厅重要的是经营理念和品牌,只要保住了根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从新把餐厅开起来,但是工厂不一样,不管是设备还是有经验的工人,都不能够轻易舍弃,他(它)们所代表的财富,不是用钱就能单纯衡量得了的。
拥有设备才能恢复生产,而在这个工业并不发达的时代,想要凑齐这一整套设备并不容易,即便是在繁华的安条克城,他都花了好几年才把整套设备凑齐,而后又花了多年逐步改进,才有了如今分类成套的各类加工设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设备,才让他的这家年轻的面粉加工厂,一跃成为安条克城产出货量最高的面粉厂,将一些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老厂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工人更不用说,大陆上大部分的地方都不是很缺人,但是绝大多数地区都严重缺乏人才,他手下的这批工人,对于面粉加工行业来说,每一个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记得每一个工人的名字或是绰号,甚至有不少的绰号还是他在和工人们闲聊时给起的。
总之对于这批为他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工人,他一个都不愿意放弃,每一个人他都要带去卡利亚斯。
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也是重新在卡利亚斯立足的根本。
酒菜已经上齐,包厢内的气氛相较马克西刚到然后说了推迟转移时间的那会儿,有了明显的改善。
钱宁率先举杯,邀请马克西和还有诺曼和海勒碰杯。
“祝愿大家都能平安转移到卡利亚斯。”钱宁诚挚的说道,眼神中满含希望。
“祝愿这世道太平,给我们这些商人一条活路。”诺曼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这也是所有商人的无奈,至少对于大部分没有政治根基的商人来说是如此,只要是发生战乱,不管是两国交战,还是军事政变,还是武装起义,只要是打仗,所在地区的商人总是最先遭殃的。
“也祝愿那个要对我们保密的行动能够顺利完成。”海勒心思总是留着这最关键的情事,对于马克西所说那个正在经行,而且一旦成功就会让他们转移计划变得再无威胁的行动,他心中依旧念念不忘,并且真心地祝愿能够顺利完成。
“祝愿各位,在卡利亚斯生活愉快。”
马克西最后一个说出祝酒词,言语间透出卡利亚斯的自信。
喝过了祝愿酒后,四人开始各自用餐,今天的酒席虽然相比上一次要简单一些,但依旧是难得佳肴,尤其是这个时期,要吃到这么精致且丰盛的一餐,殊为不易。
餐桌上很安静,三位商人在开始用餐后就没有再说话,就连进食的声音都很小,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不安,但是在这一刻都表现得沉稳而且规矩。
马克西不由得想起来了好几年前,老爷埃蒙对他们说的一句话:“当贵族的不再准守礼仪后,那些想要成为贵族的人,会看上去更像贵族。”
安静午餐并没有持续多久,楼下街道上传来的嘈杂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用餐,而此时餐桌上还剩下大半的食物。
马克西走到床边,挠起窗帘,只看见一大群人正在街道上往西边跑去,人群中前呼后拥,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咚咚咚!”
明快地敲门上响起,钱宁的助手三十来岁的亚当先生从门外走进来,
在钱宁的眼神示意下,亚当向众人陈诉出一个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实:“又有两个人被押上绞刑架,将在12点半的时候行刑。”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都还吃饱的众人都失去了继续用餐的食欲,尤其是诺曼,在亚当提到绞刑架的时候,他手中刀叉掉在了地方,发出了清脆响声,也回荡在众人的意识中。
“知道犯人的身份吗?”马克西深吸口气,然后问道。
亚当摇了摇头,说道:“依旧带着头套,身份没有公布,不过有传言说,其中一个是敌人派来的间谍,还加入到了军队中,刚从北方押送回来。”
三位商人怕的是费谢尔总督对商人下手,听到是军队中的人反而松了口气。
亚当作为“带来坏消息的那个人”,也很识趣地地主动退出了房间,走出去时还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然而亚当才刚关上门,还没有走出两步,身后的门就再次打开,出来的是马克西。
他的神色有些惊慌,虽然在极力掩饰,但是却有些克制不住。
马克西没有理会亚当,径直走下楼梯,出门之后跟上了喧嚣的人群,往总督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