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黄褐色落叶松铺满山岭,间有翠绿树种点缀,永宁风景美如画。
永宁地区之山,大多平缓而非陡峭,是为山岭。山岭与山岭之间,多为地势平缓之草原,草势高低错落,高者可抵马头,低者也要过膝,风吹如浪。
一支骑兵队伍沿着山岭间平缓地带前行,趟出一条长长痕迹。
地平线上,黑水河畔,一座村寨映入眼帘。
向导马鞭前指,“殿下,忽林到了。”
朱常瀛举目了望,见有烟火升起,不禁唏嘘不已。
此次出行,朱常瀛有意选择陆路而非水路,就是要看一看黑水两岸是何模样,开发难度几何,以及周边土着村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接连走访村屯三座,每座村屯不过二三十户百多口人,只能说这地方太空旷,百里无人烟,看到的狗熊野狼比人还多。
那乃人、乞列迷人,生存环境之艰辛更令朱常瀛侧目。
住所无砖无瓦土坯芦苇地窨子,生产生活用具多为木质,稀缺铁质工具,吃穿住用无不简陋至极,近乎于原始。
实话说,土着有适应自然生存下去的本事但却没有改造自然为我所用的能力。
至于土地开发,朱常瀛也不认为黑水流域更艰难过南洋,剔除季节因素,事实上黑水土地开发要比瀛州本岛难度还要低一些。
地势平坦、土地砂石含量少、四季雨水分明、蛇虫鼠蚁有限。
忽林,全称应为呼兰忽林,位在伯力与永宁正中,一条支流自西北来汇入黑水干流。
此地曾为元军驻地,大明驿站,两朝严选,足以说明该地之重要。乃水陆要冲,也是继永宁城之后,规划中的重点建设城镇。
忽林,目前驻扎一连骑兵,六名建筑工程师,九名商行办事人员。
天气渐渐转入寒冷,河水冰凉刺骨,草木挂着霜花。城寨建设近乎停工,但伐木仍在继续,寨子里各类木材堆积,刺耳的锯木声自早至晚不停。
朱常瀛来时,只有副连长以及连队参谋出寨迎接。
问之,该连连长带着一排士兵三名商行办事人员于三日前出发,向北部探索去了。
从那乃人口中得知西北三百里左右有两座村屯,忽林方面希望能同其取得联系,使之知晓忽林的存在。
瀛州驻守人员虽然相比土着日子好过许多,但谁也不会仅仅安心拿那点工资俸禄,都有一大家子要养的,总要捞点外水。
朱老七没那么伟大,可以号召人无私奉献。事实上朱老七从未在下属面前提过这四个字,很假,就不要拿老实人开涮,毁人家一辈子了。
按规定,军队不能经商,但却并不代表没有额外收入,比如为商队充当护卫。
护卫佣金极为丰厚,有时甚至可达一次行商总收益的三成,这取决于商路的里程以及危险程度。
此事可管可不管,属于灰色地带,朱老七选择无视。
不然,军队怎会有积极性开拓边疆呢?
连队集合,接受检阅。
眼前大多为朱老七的同龄人,有些人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脸蛋泛着草原红,双手粗糙布满老茧,衣衫因长期劳作磨损严重,缝补处极多。
这不是个例,骑二团普遍这个样子,好好的骑兵几乎要沦落为建筑工程队。
没有办法,瀛州不可能派遣军队的同时又搞一堆建筑商行过来,成本上无法负担。
这也是大明都司存在的意义,做大明的军人很难,要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会干,必须是特酿的全才。
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假大空,直接上正菜。
为士兵派发新式军装。
其实新式军装早在几日前便由运输船送达了,只等着朱老七来开箱刷存在感。
冬装八件套,秋衣秋裤两套、毛衣毛裤一套、棉衣棉裤一套、粗呢大衣一件、狗皮帽一顶、鹿皮靴一双、鹿皮手套一双、厚棉袜三双。
杨家春来时带来部分毛衣,但完全不够分,在永宁就消化干净。至于永宁自产毛衣,虽有产出但尚未轮到忽林换装。
朱常瀛本次出巡,带来足够骑二团换装物资且还略有富余。
秋衣秋裤毛衣毛裤这玩意在大明还是新奇物。
好吧,在世界上来说也一样。
士兵抱着一大堆配给乐不可支,交头接耳讨论着如何穿戴。姚定邦看不下去,吩咐几名亲卫进入营房,指导士兵如何穿戴新式军服。
老式军服同新式军服差别很大。最简单如内衣,老式军服材质为平纹棉布,款式为宽松右衽,不能说不好,但宽松本就不利于御寒。
折腾了约半个小时,八十几名士兵重新列队。
军装换过,气势天差地别,原本看着如病猫,此刻看着各个精神焕发龙精虎猛。
立领大红毛呢大衣,十字过肩皮扣,腰系牛皮带,皮带左右带扣挂短斧、军刺、子弹袋、火药筒,肩背燧发枪,头戴宽沿笠帽脚蹬半膝黑色鹿皮靴。
这特酿简直了,帝国利刃,本该如此。
朱老七的亲兵卫队也是这身装备,只是大衣颜色略有不同,卫队为深红,同军官服颜色,普通士兵则为大红,与大明正规军服颜色一致。
“立正!”
“稍息!”
“立正!”
“向前看!”
“报数!”
......
“报告瀛王殿下,骑二团三营一连应到125人,实到83人,请您检阅!”
朱常瀛满意点头,“不错,这才像我瀛州近卫骑兵的样子。”
“古中尉,新式军服如何,可还中意?”
“报告殿下,中意!”
“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修改嘛。”
“系扣子有些麻烦,卑职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缺点。”
“这个不算,习惯习惯就好了。”
朱常瀛走到古中尉近前,为其整理一下前襟衣扣。
“这扣子可是铜质的,看见没有,那上边刻着位挥刀冲锋的骑兵!希望尔等勇猛无畏,不辱骑兵之名!”
“是!一连将士一定牢记瀛王训导,效忠瀛王、奋勇争先、杀敌报国!”
“好,尔等不辞辛劳,开疆辟土,皆是我大明的功臣,功绩光耀祖宗门楣,再接再厉,勿生懈怠!”
简单训话,队伍散去,在古中尉同刘参谋引领下,朱常瀛巡视忽林寨。
库房、军营、马厩、狗栏、训练场、医务室一一看过,朱常瀛不禁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战马只有31匹?”
刘参谋回道,“殿下,我连只有战马82匹,缺额尚未补齐。”
“有说什么时候补齐么?”
“团里说要明年六月。”
“本地无马可买么?”
“本地养狗的多,大规模放马的则没有。不过听说新迁来的虎尔哈人马多,项团长正在同其首领穆克西商谈,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狗呢,我看狗栏里有狗47条,都养的不错。”
“忽林有成年狗62条,狗崽14条。”
“不错!”
那乃人擅长打渔、乞列迷人擅长打猎,两个族群养殖也搞,但主要饲养狗子,偶尔有养鹿的。
狗拉爬犁,每个村屯总有几辆,这玩意是冬季出行的必备,比骑马还要来的方便。
可惜,从永宁至忽林,朱老七并没有看到二哈的影子,不过那乃人饲养的狗子也不差,多毛耐寒,据说可以日行百里。
狗爬犁,朱老七也仔细看过。
“这玩意载重多少?”
“大概五百斤左右,日赶路五六十里。”
“那些狗子好驾驭么?是否温顺?”
“狗子认主,陌生人很难驾驭,咱这边时炊事班的弟兄兼养狗训狗,冬季里也做驭夫。”
“......炊事班里果然能人多!”
视察一圈,已是将近日中,朱常瀛站在黑水岸边向上游了望,自上游划来两艘桦皮独木舟。
舟船极小,仅可乘坐一人。
小舟靠岸,两人站在船中用鱼叉各甩两条大鱼上岸。
一位商行代表急忙上前接洽,三斤小米一条鱼,交易就是这么的简单爽快。
朱老七拎起一条,好家伙,少说也有十斤重。
仔细打量两个渔夫,朱老七不禁微微侧目,一个二十来岁壮小伙,面目粗犷,另一个却是女人,年龄不过二十,面貌中人,身形匀称。
“赛力勒,与你说了几次了,不要再送鱼来了,我们自己也会打渔,而且吃不完!”
“这是最后一次,听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再没有小米换给你啦。”
这些话,商行办事人员说了一次,通译转述,粗犷汉子却只是嘿嘿憨笑,一只手在脑袋上胡乱抓弄。
好吧,难怪如此吸睛,原来这位是非正常智商人类。
商行代办无奈,只得看向女人,“达哲,管好你哥哥,我们不收鱼,只收鱼胶!”
少女很难为情,一个劲的躬身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哥就爱吃小米,我拦也拦不住啊。”
朱常瀛转头看向古上尉同刘参谋,古上尉旋即说出二人来历。
“殿下,这兄妹两个来自上游三十里贝尔特氏,父母双亡,据说是坠入冰窟中溺死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两个人由其叔父抚养长大,您也看到了,长兄赛力勒是个痴傻,本也没什么,但这小子别的方面痴傻长大后却知道想女人。三年前便开始满屯子调戏女人,也不管老少,犯病就扒人衣服。”
“村人又气又无奈,只得将他轰出屯子。他妹子怕他死在外头,只能跟着一同出走。两人在上游十里处定居,以打渔狩猎为生。”
痴傻的男人他也是个男人,想睡女人很正常,朱常瀛只是有些奇怪,“他对他妹妹可还老实?”
“那没有!”古上尉回道,“听其族人讲,这人从没有对达哲有过过激举动。”
“我看此人可划船,还能打渔狩猎?”
“能,赛力勒除了犯病见女人不能自控,其他方面倒也还好,打渔弓箭都是一把好手。”
闻言,朱常瀛走了过去,对那少女说道,“日后你只管来,你们家的鱼货有多少忽林就收多少。”
通译微微愣神,旋即迅速翻译。
商行代办自然不敢反驳,赶紧拱手领命,“小人记住了,日后商行定对赛力勒兄妹抚恤照料。”
朱常瀛微微颔首,“也不需要特别关照,只正常买卖易货便是了,你这也算积德行善,子孙有福报。”
“是,是,殿下仁心,小人谨记在心,不敢相忘。”
说话间,那少女也拉着傻哥哥一叠声的道谢。朱常瀛只淡笑回礼,倒也没有在意此事。
在一旁的老胡尔巴却对少女说道,“你们兄妹真是有大福气之人,知道眼前人是谁么?”
赛力勒脑子直,张口就问,“他谁啊,俺没见过。”
老胡尔巴就很无语,“无礼,这位贵人乃是大明帝国皇子,萨哈连罕王!罕王一句话,日后在忽林便没人会为难你们兄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胡尔巴一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嗯?仔细想想,朱老七又觉着老胡尔巴这个马屁拍的极对。
通古斯语称黑龙江为萨哈连乌拉。
萨哈连,意为黑色。
乌拉,意为江河。
“老胡尔巴,你说的对,孤就是黑水之主,萨哈连罕王!”
转过头,朱常瀛嘱咐随行秘书官,“此事记录在案。发下通知,日后对黑水沿岸部族,我瀛州军民皆以萨哈连王国所属自称。”
老胡尔巴真是条老狐狸,眼见朱常瀛眉开眼笑,随机拜倒在地。
“殿下英明,臣参见萨哈连罕王。”
老家伙这么一搞,其他人也不好站着,纷纷跪地称颂。
到了最后,满脸懵逼的少女达哲也后知后觉遇到了大人物,也拉着傻哥哥跪地磕头。
“都起来吧。”朱常瀛看胡尔巴的老脸越发顺眼,“胡尔巴,本罕敕封你为萨哈连红衣萨满,掌管永宁地区萨满教务。”
老胡尔巴胡须都要翘上了天,再次跪拜,“臣拜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
老胡尔巴起身凑近,谄媚道,“殿下既称罕王,是否要举办祭天仪式?”
朱常瀛想了想,“此事不急,就那么几个部族搞起来也没意思,你说是吧?”
“老臣听闻九月九日为那乃人神鹿节,殿下何不效仿月神祭呢。如有部分那乃人支持,则殿下又添助力。”
“你是个有心人,此事我亦想过,然时机还不成熟。你也看到,乞列迷人又吃又拿,却没有几人主动投身军伍为孤效力。”
闻言,老胡尔巴也不禁挠头。
“是啊,黑水人不知建州人的残忍,是无法知晓能够投效殿下是何等机缘的。”
这也是朱老七一直以来犯愁的地方,没有坏人,那特酿自己不就是坏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