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血月挂在树梢,白日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院中景物,此刻却是猩红一片。
偏房里传出了广念的轻鼾声,一墙之隔的小院,屠瑶与宋青想必也早已经休息。
步安却抱着刚换了不久的精钢长剑,靠在朱漆阑柱上,任凭清风吹得发梢飘飘,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飞檐。
就在院子斜对面的角落里,惠圆正襟盘坐,看着的却是步安这边的屋檐。
接连许多天,步安都是白天抽时间小睡,晚上与惠圆轮流守在院里。
别人以为他『性』情孤傲,特立独行,才不肯搬去与宋世畋他们同住,却哪里知道,步安并不担心受袭,而是恰恰相反。
他一直在等,等人来夜袭,好证明他的某个猜测,顺便补足那张模糊图景中的关键一环。
屠瑶突然住进来,本意自然是好的,无形之中却给步安添了许多的麻烦。
原先那边院子小,一个人就能守住,眼下这个院子大,步安跟惠圆反而不好轮替了。
除此之外,为了避免被屠瑶瞧见,他还少了一个女鬼助力——鬼雄虞姬的战力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初入空境的修行人,加之行迹隐蔽,出手阴险,原本能当奇兵用的。
邪月从树梢转至屋檐的时候,步安听到了屋檐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他立即朝惠圆看去,只见和尚也朝他看了过来,眼神中满是警惕。
步安抱剑的手掌稍稍摊开,正要示意他先别轻举妄动,却见一个模糊人影越过了屋檐,忽然来到了院中。
几乎同一时间,惠圆和尚已经化作一团黑雾,直直朝那人影『射』去,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院子都仿佛在震动。
步安的眼力早已远超当初,分明看见跳进院子的是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使一柄通体乌黑的五尺长剑。
那长剑在他手中,刹那捥出六七道剑花,如夜『色』中盛开的黑『色』睡莲,悉数落在惠圆胸前,将僧袍剿得四下飞扬,却完全奈何不了这和尚的金刚体魄。
那长剑显然只是凡品,一撞之下,断做数截,每一截都如同匕首般飞了出来。其中一截恰好『射』在步安身旁的阑柱上,随即『射』穿柱子,将青砖墙都『射』塌了一片。
夜行人大约也没想到,院中会有埋伏,仓促间失了兵刃,没了进攻的手段,便唯有闪避招架。
可即便只看他闪避的身形,也能知道此人修为了得。
但见惠圆一味勇猛抢攻,仿佛一道来回折『射』的黑线,夜行人动作稍慢,可是脚下步法精妙之极,往往出人意外,仿佛违背了常理。
若叫此人缓过劲来,恐怕就留不下他了。
步安正要持剑上去帮忙,忽听一声“来者何人”,立即又放下了长剑,坐了回去。
果然,眨眼功夫,一袭白衣飞上院墙,俏生生立在墙头,正是屠瑶。
夜行人见有这边又有援手,忽然疯狂抢攻,紧接着不等惠圆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凌空倒飞。
此人凭空飞起的速度委实太快,比惠圆还要快上三分。
眼看他就要飞出院墙,仍隔着五丈多远的屠瑶,突然双手抱拳横置胸前,略微一弯腰……
刹那间,仿佛有洪流涌动、怒浪惊涛,又如千军万马在这小院中奋蹄疾驰。
“轰”的一声巨响,院子临街的厅堂与墙壁悉数倒塌飞溅,那夜行人的身影也微微一滞,眼看就要摔落下来,却紧接着又飞起,瞬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步安!你没事吧?!”屠瑶缓缓从墙头飞落下来,人在半空,便已着急问道。
“没……没事……”步安早就作势摔倒在地,这时很是狼狈地撑着站起身来,惊道:“师尊你好霸道啊……”
这一句倒不是拍马屁,而是真的有些惊讶。他隐隐觉着,要不是担心把整条街都拆了,屠瑶说不定凭着一己之力,就能留下那夜行人。
屠瑶来到他跟前,见步安果然没事,才扭头看了一眼惠圆,略微惊讶道:“大师好生了得。”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惠圆当然瞧得出来,步爷的师尊要比自己高明不少,因此这声“大师”受得当之有愧,当下合十行礼。
广念睡眼惺忪地跑进院子,见半边宅子都塌了,顿时就傻了眼。
街上也渐渐有人声响起,大概是刚才动静太大,吵醒了街坊。只不过人声不久又消失无踪,街坊们显然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后,都赶紧躲起来不敢出声了。
屠瑶确认步安果然没有伤到,才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微微皱眉道:“这下要赔不少银子了。”
宋青不知道何时也跑进了这边院子,看着一片狼藉,满脸都是可惜,还没问怎么回事,便已经喊道:“师尊别担心!让步安赔!他有的是银子!”
银子自然是小事,就算把这宅子买下来拆了,步安也不会眨一下眼,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留下那夜行人——不知道他今夜之后,还敢不敢来。
“师尊,”抱着一丝侥幸,步安挠着头问道:“那人高来高去的,是个什么路子?”
“许多修行法门,一入了空境,便都能高来高去。”屠瑶如此解释,想了想又道:“此人看似是使的剑,却又仿佛不善使剑,大约是有心不肯让人瞧出底细……”
“师尊你怎么也高来高去的?”步安嬉笑着问。
“我……”屠瑶被他问得一怔:“我哪里高来高去了?”
步安也不傻,知道这个问题不能深究。
要知道,惠圆和尚向来都比同阶修行人强出许多,眼下又随时可能晋升空境了,屠瑶既然比他还要高出一筹,就必定早已入了空境,只不过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以大儒境界示人,刚才忽遇险情,才迫不得已,拿出了真本事而已。
没能留下人自然遗憾,可步安的心情也不坏。
一来,师尊修为了得,他这个做弟子的也与有荣焉;二来,屠瑶是因为怕他有危险,才顾不上隐藏修为的。
这一夜再没发生别的意外。次日一早,步安便去找工匠修葺宅院,顺便将这宅子从原主手里彻底买断下来。
屠瑶问他一共花了多少银子,见步安不肯说,也就没再追问,只是笑着道:“往后我拆一栋,你便买一栋吗?”
“只盼师尊成全,拆遍大江南北,我也正好做个大地主。”步安答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