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姥爷院子里来了不少人。
十来个男人坐了一桌,女人们坐了另一桌。
和女人不上桌吃饭没关系啊,那都老辈子的事儿了,现在只是正常的男女分桌。
男人抽烟喝酒,女人不愿和他们坐一桌而已,而且男女分桌,各自有各自的话题。
一只烤羊看着挺大,其实水分烤差不多后也就剩一半的分量,姥爷亲自操刀,从中间一分为二,男桌半只,女桌半只。
用的还不是菜刀,是一把大片子刀,电视剧里常演,土八路打鬼子,背着一把大刀,红布缠了刀把,刀背上还有铁环。
嗯,就你想的那种,老时候侠客们用的那种刀。
杨思源看那大刀,得有点年份了,说不定当年姥爷就是背着它砍小鬼子的。
村里其他人看见姥爷拿出这把刀来,就知道今天这是有大事了。
想当年,姥爷还年轻的时候,第一次亮出这把大刀的时候,是跟着队伍打鬼子去了。
后来回来村里土改的时候,姥爷也是背着这把大刀,村里土改可顺利了,没人敢不服。
再后来,是改开,搞合作社,姥爷又把这把刀拿出来了,这回没吓唬人,像是今天一样,姥爷拿这把刀当着全村人面前分了一头猪。
今天是把一只烤羊一分为二,那意思很明显,这肯定是有大事了。
来的人也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有刘家辈分最高的长辈,也有年纪最长的长辈,姥爷和刘老五都是当年参加过队伍的。
中年一辈里,要么是村委会的成员,比如现在的村主任,还有杨思源他大舅刘德福;
要么是还在村里住着,但在镇上上班的刘发强,刘老五他儿,上一任村主任,现在在镇上干个中层。
杨思源他二舅刘德禄都只能坐在末位上当服务员。
最后就是杨国梁和杨思源了,在桌上坐的位置还挺靠前,仅次于几个老辈。
汉东这地方,特讲究传统礼仪,凡是开席,在桌上坐什么位置还是挺讲究的。
杨国梁坐的位置偏高,那有可能是当岳父的招待女婿,把他当客,刻意抬高他的地位。
杨思源做的位置也偏高,众人一时之间就没搞明白,怎么说他都是小辈,只有上桌给长辈布菜添酒的份。
这不仅上桌了,还坐的那么高,这就让大家好奇了。
杨思源也不好干坐着,干坐着太尴尬,跟动物园里稀有动物被围观一样。
没别的办法,他只好起身帮着二舅分烟点烟摆筷子。
女人们忙碌着又做了些家常菜上桌,二舅把小酒碗摆好,分别给满上了,姥爷看众人坐定,这才举杯开席。
照例前三巡酒只说吉祥话,不谈正事。
酒过三巡,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德福,今天那男的怎么说的?”
姥爷指的的是今天来村里考察那西装男。
大舅脸色有些尴尬,因为这人是他找来的,其实他也是通过社会上朋友认识的,和那西装男并不是很熟。
“唉,别提了。本以为这人有谱的,结果也是走马观花,没个正经意思。”
村主任也叹气,“是啊,这都来了多少人了,咋就是看不上咱村呢?”
桌上几个村委会的也着急,可又想不通为什么,只能唉声叹气。
老祖宗发话了,“别急,慢慢来,总能找到投资的。”
老祖宗就是村里刘家家族里辈分最大的一个老头,说起来年纪和姥爷差不多大,但辈分比姥爷却大了两辈。
按辈分,姥爷得管他叫叔爷。
叔爷性格温吞吞的,其实也不管事,村里以往遇上什么大事了,他也总是那个安慰人的角色,没什么主意的。
论主意,还是得看他姥爷,当年的老支书。
姥爷看向刘老五他儿子刘发强,“强啊,你在镇上上班,我问问你,镇上给的政策,公家得控股这一条,还有缓没?”
刘发强自是知道村里找了这么多人来考察,却没有一个真心要投资的是怎么回事。
就卡这政策上了么。
姥爷这么一问,刘发强知道姥爷这是找到问题的根子上了,可有些事他也没办法,镇上班子不松口,他一个中层也没什么话语权。
“二爷,这个真没什么办法,私人投资最多占五成,再高就不行了,说是市里下的文件就这么说的,镇上也只是照章办事,也没办法改变的。”
关于这几年的政策,杨思源也有一定了解,岛城和蓬莱虽然不是一个市,但应该都是用的省里同一套文件。
指导政策里确实有这一条,但人家用的是“建议”,并没有强制。
这么建议,为的是防止一部分人借政策福利,利用便宜的价格占用土地或其他国有资源。
之前确实有乡镇企业钻政策空子,借投资乡镇企业为名,占地占资源,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于是加强了乡村投资建厂的审查和管理,才有了这么个指导意见。
基层的人在领悟上除了偏差,加上怕担责任影响仕途,所以把建议当成了硬性条件。
这也是农村发展的这个阶段,很普遍的现象,也不能说就完全不对。
这时候有个村委会的说道,“隔壁田集那边,不是听说有个投资的,是可以控股的吗?”
刘发强摇头,“那不一样,那是外资,外资过来不按市内的政策走,都是国家政策,不但能控股,还能全资呢。
可咱们上哪去找外资去啊?你这都是废话。”
大家又叹气,想想也是,外资过来,都是在交通便利的城里投资,能在农村投资的极少。
田集那边能遇上,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样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哪能轮的到他们。
不过他这么一提,倒是提醒了杨思源。
他去把公司注册到境外和港城,目的不就是在操作上能更方便,在国内投资的时候能享受更好的政策福利嘛。
之前他也是糊涂了,把这茬给忘了。
姥爷也在那发愁呢,杨思源忽然问,“姥爷,烟放哪了?桌上不多了,我再去拿几盒过来。”
姥爷一瞅,桌上四个方向摆了四盒烟,都刚拆开不久……
他只疑惑了一秒钟,便立即明白外孙子啥意思了。
“哦,你跟我来,我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