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凝神看着玄清,摇摇头道:“师父,我不能和你走。”
“你确定,不与我回山?”玄清真人的声音清冷一如往昔。
“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完,不能走。”
“生死不过过眼烟云,你却要为这些堕入魔道!”
“人命怎么能是过眼烟云?”攸宁声音不自觉的拔高,双手握成拳,指甲因隐忍而狠狠的攥紧,嵌进掌心。
“不是烟云?”玄清冷哼一声道:“那你杀掉的那些修仙者,无论魔修还是仙修,他们的命是什么!”
“是什么?”攸宁微挑眉梢道:“是报仇的台阶啊,你怎么不懂呢?”
“孽障!你可知道若不随我走,我决不能容你?”
“哈?”攸宁笑了,顿了顿道:“容不容我也张狂许久了。”
玄清真人面容没有一丝松动,看着她明媚带着阴冷邪意的笑容,不知为何,竟然想起那夜在灵塔峰,她投胎成一只畜生,以头拱地求生的模样,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厌恶。
“我最后问一句,你真的不与我回去?”
攸宁轻哼一声,凝视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笑了,坚定而无奈:“不能。”
风声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四周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她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缓缓地握紧了双拳,腰背挺直的如松如竹。
“不回!”
话音落地,清风大笑着道:“掌门,瞧瞧,你好心助她,人家并不领情!”
玄清抬眸看向她,脸上的温柔渐渐退去,颀长的身姿负手而立,目光转向一边,用无悲无喜的声音道:“为师不想亲手毁了你,自绝吧。”
攸宁微微蹙眉看着他,这样的话并非第一次自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心里会如此难过呢?
她的脸色惨白,光润的嘴唇被牙齿咬的几乎滴血,用和缓的语气道:“师尊,就不能放过我吗?”
玄清真人微微晃神,半张着唇,半晌,缓缓地沉声道:“你魂魄不灭,我无法服众。”
他说,她若是不形神俱毁,他无法服众呢。
攸宁扬起双唇,微风吹过,掀起片片湛蓝的衣袂,清冷中带着绝艳的风姿,仿佛一棵翠竹,挺直了腰背。
莹白的肌肤更加惨白,眸光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我已用肉身偿还了你的教养之恩,现下我还有事未完成,我不会容你毁我的魂魄。”
清风真人轻笑一声道:“你的肉身,你的魂魄,都是我灵塔峰养育出来的,你说偿还就偿还?”
攸宁轻笑着,那笑声就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她斜睨了一眼清风真人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若是不想被我拆穿真面目,你最好少说话。”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攸宁知道些什么,关于清风,不可告人的秘密。
清风真人脸颊霎时间一红,挺直了腰背道:“魔女,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凭什么束手就擒?你算是什么东西?”
信芳见情势不好,老板又迟迟没有下楼,慌忙解开了谛听和安歌的锁链,道:“去,去给她加加气势!”
安歌有些漫不经心,眸光带着自以为的邪魅狷狂,缓缓的道:“她会不高兴的。”
谛听伏底一瞬,道:“他们杀了攸宁的人。”
“什么?”安歌诧异的看向信芳,却见他已经急匆匆的跑回店里搬救兵去。
谛听道:“他们门派之争,将攸宁牵连进去,说起来都是业障。”
安歌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她分明带有仙气,怎么会被杀了,这一团糟,我听不明白了。”
“她的身体不过是陆老板用仙藕幻化出来的!事实上,她早就死了,现下不过是一缕魂魄!明白了?”说着这话,谛听已经踏着舒缓的步子,往木廊那边走去。
安歌怔怔的呆立在那,猫身弓起腰背,浑身的皮毛像是炸开了一般,往日被绒毛遮挡的肉爪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这一世,他又来晚了。
安歌震惊了一瞬间,转眸看向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心间像被钝刀狠狠的剜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道:“女鬼?”愣了一瞬,他迈着轻快优雅的步子往攸宁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道:“蠢狗!走那么慢,地上有笨蚂蚁等你踩吗!”
玄清一时语塞,自己已经将她逐出师门,又杀了她的肉身,她似乎仇视自己。他的徒弟,他悉心栽培的、精心呵护的徒弟,怎么敢恨他?想到此处,玄清抬眸看着攸宁,那双惯常清风淡雅的似乎目空一切的眼睛,带着嫌弃与厌恶。
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真的这般不堪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攸宁略歪了歪头,笑的逾发明媚了,缓着语气道:“师父,你又凭什么对我露出那副厌恶的模样?为何要如此厌恶我!”
玄清目光失望的摇摇头道:“你跟那些魔修一模一样,一样的邪恶,一样的充满血腥。乔木和宝马是命,在你眼里,别人的命却什么也不算。我原本以为你经历生死能改变,现在看来都是我的错。”
“师父。”攸宁微微垂下头,自嘲的笑了:“攸宁这个名字,是乔木为我取的,他说君子攸宁,是王君住在这里非常安稳的意思,他希望我能永远幸福安康。”
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视他的眼睛道:“我的生与灭早已不重要,唯一的执念,也就只有报仇了。你既然不能容我,我便也不留恋了。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父,从今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徒弟!我既不是你的徒弟,也一样不是楮禾的师妹。帮我转告他,让他与你一样,离我远些,不要再来打扰我。”
玄清双目微微有些迟疑,她是他的,生是他的徒弟,死了也一样,他曾设想过她会死,会形神俱灭,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不再要他当师父。
师父。
她曾叫的那么软糯,那么悦耳。一想起她曾经清澈明媚的笑容,他的胸口忽然一滞,缓缓的,似水面泛起涟漪般,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感觉?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怎么能允许她这样撇清关系?
她凭什么恨自己?杀人夺宝的是她!修炼魔功的是她!
她凭什么?
还记得初次见到她时,她那么小,那么软,无依无靠,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他抱着襁褓,一天天的看着她长大,出落成这样的美丽。
她怎么可以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