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禅消瘦的眼皮薄薄一片,闭目的瞬间,就如同一层薄皮盖上眼珠似的甚是骇人。他声音有些干哑,苦笑着道:“辩禅妄动凡心,无意间堕入红尘,永嘉死了,我也落得这步田地,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永嘉待我如师如友,我却,却...”
攸宁勾唇一笑眸光带着些许冷意,缓缓的问:“他们说你杀了永嘉公主,那么,真的是你?”
“不是!”辩禅怒目看向攸宁一口咬定,紧接着道:“永嘉已经与我说好,让我假死遁离建康。”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蜡丸,接着道:“老妪替她传来消息,说适当时机让我服下这丹药。可她究竟为何突然离世了,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蓝蝶又为何会在她身边。”
攸宁挑眉,原来,在这个辩禅的心中,弘扬佛法早已不如永嘉公主来的重要。对比提及两件事情他的反应,她笃定了这个想法。
她微笑着道:“说出事实,我们会为永嘉找出真正的凶手,如此你还要保持沉默?”
辩禅眉心一松,抬眸看向两人,长叹一口气道:“若二位真能找出杀害永嘉的真凶,辩禅愿为二位做牛做马!”
辩禅闭上双眸,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一年以来,与永嘉的种种。佳人已逝,魂香消断,这位清傲而美丽的公主,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去年三月,我从外邦远道而来,意在传扬佛法,刚到建康城便偶遇了永嘉。因为永嘉的指引,我轻易的来到了云开寺。时过一月有余,我已渐渐淡忘了永嘉,可就在那日传经时,我又见到了她。”
起早时天色便有些黯淡,寺里的方丈略有些担忧的道:“辩禅,今日天色不佳,恐有骤雨,不如推却了如何?”
辩禅摇头笑道:“便是有一个人来了,也不能让人白跑一次,还是一切照旧吧。”
方丈点点头答应,出门安排事宜。
过了不多时便有小僧人来传信儿,说前面一切都准备好了。辩禅托起蓝灰色的僧袍下摆,踏着舒缓优雅的步子来到道场。
建康多雨,更多是连绵不绝的绵绵细雨。烟雨朦胧将这座浮华洒脱的城衬托的更加千娇百媚,檀香袅袅升起,辩禅如约来到了宽阔的道场,开启了今日的早课。
他生的丰神俊朗,声音更是如同涓涓流水,谈起经文娓娓道来,让人自心底里叹服。
此时,一个女声响起,只见不远处,一个带着轻纱帷帽的女子站起身来,那柔弱无骨的身姿不正是那日山岗之上奏琴的女子吗!
女子微笑着问道:“佛珠,佛像,皆需得道高僧开光结缘才能有作用,那么,小女有疑,究竟,我该信佛像,还是开光之高僧呢?”
辩禅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的道:“古往今来,寺庙开启,皆是先建佛像。在启用大典之上进行开光,而佛家之开光,却与施主理解不同。所谓开光,乃是佛为世人开光。芸芸众生念及释迦便会想起仁慈,思及牟尼便会感念清静。知晓对自己需要清静,对他人要仁慈,这才是释迦牟尼的本意。当世人想起大愿地藏王菩萨,便会提醒自己,孝亲友爱。他常提醒我们将自身光明散发。所以,所谓开光,是佛开启世人之光,而非世人开启佛之光。佛之形象乃是表法,真正的深意,才是佛之光芒。施主心存仁慈清静,施主便是释迦牟尼,施主心存孝亲友爱,施主便是地藏。菩萨代表修德,佛代表果德,但一切皆是表法。”
女子眸光微亮,双唇微微上扬,划起满意的笑容。
她微微颔首,又问道:“佛家弟子常言:南无阿弥陀佛,又是何解?”
辩禅微微点头,慢条斯理的道:“我们信奉之时常不解其意而先言,今日我就将这最常用的六字,一一讲解。”
女子重新跪坐到了蒲团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缓缓的道:“先从表意讲起,所谓“南无”即是光明之意,“阿弥陀”便是无量光明、无量寿命,“佛”乃是觉悟者。连贯起来,便是,归命无量光明及无量寿命的觉悟者。南无者,即是归命亦是发愿回向之义。阿弥陀佛,即是其行以斯义故必得往生。我们信仰佛菩萨的当下,他的功德便会加诸于众生身上。这便是所谓的无修而修,不行而行。辩禅理解,南无便是归命,是信仰,托付。南无之前是众生,即是你我。南无之后便是佛、菩萨,即你心中归命之佛菩萨。阿弥陀佛是佛中之王,光中极佛,发四十八条大愿救度众生成佛,功德无量,世人便常言南无阿弥陀佛。世人身体有恙,便祈求南无琉璃药师佛...世人向善,南无观世音菩萨,世人向孝,南无地藏王菩萨。不知诸位是否明白了呢?”
女子扬唇而笑,终究是点点头,能将这些讲解的如此细心透彻,足可见其精通佛法之极,而非虚有其表。
也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以后,她竟觉得心情舒畅,仿佛洗魂,由内而外散发着光明愉悦。
蓝蝶低飞而来,缓缓的落在了辩禅的手指尖上。
一众信徒纷纷微笑,见怪不怪。但永嘉却是觉得新奇,早就听闻云开寺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每每讲经之时,蓝蝶为之倾倒,她心中不信,今日一见却是真的信服了。
天色逾发黯淡,缠绵细雨眨眼即至,辩禅抬眼看看天空,微笑着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道:“诸位风雅之姿竟倾倒雨神,看来,唯有待明日再与诸位细谈了。”
这话说的风趣,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被细雨打湿了衣衫也不觉得难受,便在方丈的安排下,来到了厢房中各自歇息或换上衣裳。
辩禅换上一身素衣,本想要抄写佛经,又因雨天屋里光线实在不好,索性放下笔墨转出禅房。穿过长廊,耳边便隐约传来了熟悉的琴声。
他随琴声而去,转过院门,正瞧见女子坐在菩提树下素手执琴。
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静静的站在廊下倾听。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微风细雨拂过耳畔,以及,种子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