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宫的宫人敏锐地发现他们的侍君,不,是皇侍君,变了。
明明之前还是温柔如水的一位清雅公子,自册封典礼过后,便防若脱胎换骨般,不仅不再宽勉宫人,更是对他们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有了完全的占有欲,不允许任何人在陛下到的时候出现在宫殿内,甚至于有时,就连堂堂的内侍总管,陛下的随身内侍,都见不到陛下的面。
若不是陛下每日仍旧准时上朝,批改奏章,多有听闻的朝臣,差点都没忍住,想要劝谏了。
如此作为,哪里是合格的皇侍君所为?又怎么会是名满天下的无忧公子该有的表现?
难道一国侍君,绝无仅有的独宠,也不能让这位满意吗?
可是他们陛下对待朝政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谨严,没有任何敷衍愆责,所以群臣也无话可说,只能暗暗按捺住了心底的不满。
陛下与这位侍君正是情浓之时,此时弹劾只能落得名声,于现实毫无补益,不如从长计议。
但令他们尤其不满的是,本该作为百官表率的左丞相却好像视若无睹般,无声地纵容着这一切。
每次上朝都只是垂首,一言不发,似乎对自己幼子的行径没有任何匡正的意思。
散朝之时,一向心直口快的崔御史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左丞相,眉头紧锁地苛责道:
“丞相近日都在忙些什么?为何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对社稷有所增益的谏言?”
所谓的“对社稷有所增益的谏言”指的到底是什么,还未散去的朝臣心知肚明,在宦海沉浮多年的左丞相自然也知道,却只是淡淡地掸了掸官袍上的尘埃:“在下年岁已高,无意于仕途,不日便将请旨告老还乡,难免有所松懈,望崔御史勿怪。”
群臣先是怔愣,然后是惊愕。
左丞相虽已年过不惑,但身体还算强健,何来年岁已高,乞骸骨归乡一说?
那他们之前担心的,左丞相与宫中那位皇侍君把控前朝后宫的担忧,岂不是多余之举?
左丞相却已两袖款款地走出了殿门。
辞官前自然也与夫君一同入宫,见了苏轻一面。
辞官左丞相早有打算,倒不是专程为幼子,只不过总能让前朝对苏轻的指责少一些,所以不算半点补益也无,她倒也觉得有些许安慰。
见到了已经身为皇侍君的幼子,也是细细嘱咐他要万事小心,照顾好陛下,然后先行出了宫门等候。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父君却是哑声:
“你怎地........”
他顿住,似乎是眼角泛红,心酸地看着幼子陌生的眉眼。
左丞相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她心中早有预料,又不便如夫君般与幼子交心畅谈,所以才先行到了宫外,让他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苏轻却是缓缓垂眸,缓声道:
“父君,陛下对我很好,您放心。”
男子喉头哽塞:“她若是待你好,又怎么会舍得.......”
舍得让你眉眼间都染上霜冷来?
心里已是一阵阵发寒,觉得自己真是轻信了坊间的流言,竟会觉得帝王之爱,真的能护住他们轻儿一生......
“父君......陛下待我如何,青竹知晓,不会瞒你们的。”
眉目和缓的人微顿,哑声:
“更何况,即使是陛下待我不好.......”
“此生,她也只能有我一人。”
左丞相和夫君乘了马车出宫去,女子几番欲言又止,却听得自己的夫君哑声问:
“轻儿的语气都冷了.......”
明明他入宫前,还不是这样的.......
左丞相却是沉默半晌,开口道:
“他总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知道夫君是心疼幼子,又敛眸道:
“如今我卸任归乡,陛下和群臣就算是看在新任丞相的份上,也不会对我们轻儿怎样的。”
入了宫便没有了回头路,何况青雾他们还跟着轻儿.....
如此这般,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就算陛下日后当真变了心......心硬了的人,也不至于护不住自己,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太心软不会有好结果。
这样也好。
新任丞相上任之后,岚国政治倒是清明了许多,祛除了不少懒政庸政的弊端,女皇陛下也多次褒赏这位原丞相的学生。
只不过这位丞相不知是太过刚直,还是对那位皇侍君由爱生恨,竟在左丞相与其夫君归乡后的两月期间,多次上书弹劾皇侍君狭隘无才,阻碍国运,恳请他们陛下分明赏罚,惩戒惑主怀异之人。
群臣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他们的女皇陛下就已经淡淡起身道:
“退朝。”
竟是半点都没有要回应这位丞相的意思。
群臣默默躬身退后。
却不想,这位丞相是个执拗的性子,每月过了中旬,总要上折子挑出宫中那位许多错处来,甚至于纵容陛下享溺情爱这样的词句也多次援引,仿佛痛恨之至。
陛下仿佛真的是忍无可忍,某日直接拂袖冷笑道:
“丞相再敢污蔑朕的皇侍君,这官位,还是拱手归还你的老师好了!退朝!”
群臣震慑,伏身行礼。
在殿上大发脾气的女皇陛下,到了苍梧宫内,却还是缓和了神情,温声细语地与皇侍君交谈。
苏轻的暗探遍布天下,自然不可能连早朝发生了什么也一无所知,所以只是抬眸,缓声:
“妻主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秣倾弯眸给他喂荔枝:
“什么?”
她想了想,语气柔和,带了笑意:
“对了,夫君今日甚是好看。”
她若是真心待一人,眉眼总似翡玉般熠熠生辉,柔和清浅,简直与处理政务时的铁血君王判若两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倾心。
苏轻垂眸,想着叫青竹再将那些随侍带远一些,他的妻主此等模样,只有他才能瞧,又道:
“陛下何必瞒我?”
苏轻一喊陛下,秣倾就下意识地倾身,哄他:
“阿轻.......”
眉眼清雅温润,如空谷修竹的男子温声:
“我并非与妻主生气。”
“只是,妻主不必这样纵容我。”
他虽然......处处要她证明她心中爱的是他,却也并非真的想要让她为难,丞相进言,若是他有错,他自然会好好改正,不让她为了自己费心与权臣纠缠......
可是没想到一连数月,她竟然都只字未提。
像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让任何人的指责弹劾落到他眼前。
秣倾却是柔声:
“我怎么会是在纵容你?”
她继续:
“我的阿轻什么都能做。”
就算是要这岚国,要她的命,她也可以拱手相让,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些人的几句话,就让她的阿轻受这个委屈。
除非她不是这岚国的女帝,否则只要她在位一日,这天下就无人可以苛责她的阿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