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升上天空,将盈盈清辉洒向人间,沿着河道往西行,渐渐远离了闹市,四周便显得格外安静。
阳春雪牵着杜若宁的手走进一片菜地,借着月光的映照,可以看到地里各色菜蔬长得十分肥壮。
两人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菜,只管拣叶子大的,形状好看的摘。
杜若宁道:“咱们少摘几棵,这些菜说不定是人家拿去集市上换钱度日的,别给人糟蹋了。”
“没事,赔他双倍的银子就是了。”阳春雪道,“你瞧那边不是有两间小木屋吗,想必菜主就住在那里,等下让人把银子丢他屋里去。”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大声道:“谁在那里?”
“快跑快跑,被发现了……”阳春雪吓一跳,拉着杜若宁撒腿就跑。
“怕什么,你不是说赔钱就好吗?”杜若宁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被地里的土块绊倒。
“赔钱是赔钱,脸还是要的。”阳春雪道。
那人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下几个仓皇逃窜的女子身影,怔怔一刻,拢着手在嘴边喊道:“慢点跑,小心摔跤,拿些菜不妨事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想看看是哪个绝世大善人,被贼偷了菜还担心贼摔跤。
隐在暗处的嬷嬷护卫正要上前保护,听到这话也都懵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杜若宁略一皱眉,突然想到一个人,脱口唤道,“薛初融,是你吗?”
那边也愣了,片刻后才回应:“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谁?”
杜若宁笑起来:“是你每次见到都会摔跤的人。”
薛初融又愣了愣,而后向这边走过来,隔了有六七步的距离,停下来拱手行礼:“若宁小姐,小生有礼了。”
他穿着一件睡觉时穿的白色中衣,头发也散在身后,却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大礼,把两个女孩子都看笑了。
杜若宁笑着还了礼:“我们一时兴起来偷菜玩,没想到惊扰了薛公子,实在抱歉。”
“无妨无妨,中秋偷菜的习俗我也知道。”薛初融说着看了看两人空空的双手,“要不我回屋去,你们接着偷。”
一本正经的样子,连丫头们都忍不住了,捂着嘴嘻嘻哈哈地笑。
杜若宁摆手:“不用了,我们刚才已经偷过,只是逃跑时又掉在地里。”
顿了下又调侃道:“可见我们注定是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呸呸呸,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阳春雪双手合十拜月亮,连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月神娘娘,你就当这句你没听到哈。”
众人:“……”
寒暄几句后,阳春雪问道:“薛公子,我素来只听闻你是西院最勤勉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没想到你菜也种得这么好,你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的。”薛初融坦诚道,“自从和孙家解除婚约,我便一直住在这里,这里租金便宜,还可以种菜种粮自给自足,我很喜欢这里。”
“哦。”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其实他也不需要安慰,因为他并没有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日子虽然捉襟见肘,但他活得磊落坦荡,性情又如此温良纯善,比起一些虚度光阴的富家子弟,反倒更加充实自在,无愧于心。
“薛公子如此胸襟,日后必成大气。”杜若宁道,“今日时辰已晚,我们就不叨扰了。”
“承若宁小姐吉言。”薛初融道,“眼下确实晚了,改天二位若有雅兴,可随兄长一起来寒舍玩耍,菜也可以随意摘取的。”
倘若只邀请两个姑娘来玩,多少显得有些唐突,但他十分周全地加了兄长二字,便有了温润知礼的君子之风。
杜若宁和阳春雪笑着应下,告辞而去。
走出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响,薛初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跌进菜地里只剩下半个白色身影。
“别笑。”杜若宁捂住阳春雪的嘴把她拖走了。
薛初融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姑娘们并没有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又在若宁小姐面前丢人。”
却不知姑娘们憋笑憋得好辛苦,直到走出老远,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月儿已上中天,街市上仍旧人流如织,卖宵夜的摊位前也是人满为患。
阳春雪说她知道有间铺子卖一种羊奶做的奶豆腐,里面佐以西域的葡萄干,核桃碎,还有各色果脯,十分美味,非要带杜若宁去尝一尝。
到了地方一看,铺子生意非常兴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藿香要去排队,阳春雪不让,说这种美味,必须亲自排队等候,吃到嘴里才会格外香甜。
谁成想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轮到她们,店家却收了档,说奶豆腐卖完了,让没买到的明天再来。
阳春雪顿时不干了,嚷嚷着就是过节吃才应景,明天再吃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有个随从打扮的男人走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这两份奶豆腐还没有动过,我家主子送给两位姑娘尝个鲜。”
是他!
看到这人的一刹那,杜若宁感到身体一阵刺痛,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当年她拼死捅了宋悯一剑之后,第一个用长矛将她刺穿的就是此人。
宋悯最忠心的下属,长河!
“你家主子是谁?”杜若宁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道。
“姑娘莫怕,我家主子不是坏人,他在那里。”长河指着站在不远处的宋悯说道。
“若宁小姐。”宋悯从暗影里走过来颔首示意,俊美略带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微微凹陷的双目显得深邃而多情。
“首辅大人,好巧。”杜若宁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
宋悯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她眼尾,眼神在灯光下变得悠远且迷离,仿佛透过她看去了很远很远的往昔。
“是啊,好巧。”他柔声道,“没想到若宁小姐还认得我。”
不但认得你,还想杀了你呢!杜若宁暗暗咬牙,面上却笑得天真无邪:“人们都说宋大人生得比楚风馆里的小倌还俊,让人见之难忘。
“大胆,竟敢亵渎首辅大人……”
“长河,退下!”宋悯厉声喝止,随即又温和了语气道,“若宁小姐是夸本官相貌出众,何来亵渎之说。”
杜若宁:“……”
不远处的街角,江潋和望春静静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望春道:“干爹你瞧,首辅大人看若宁小姐的眼神好古怪。”
江潋冷笑:“有何古怪,不过是野猫又要发情。”
“原来如此。”望春恍然大悟,“听闻首辅大人虽然年近而立都不曾娶妻,却在自家后宅娇藏了许多美人,个个都和当年的长宁公主极为相似……”
“闭嘴!”江潋突然大怒,眼睛像刀子一样从他脸上扫过,转身拂袖而去。
望春头皮一麻,差点尿出来,不敢出声,忙腿脚发软地跟上。
江潋走出两步,猛地又停下,扬手一挥,两点寒光闪过,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长河的左右手腕,两份奶豆腐伴着长河的痛呼应声落地。
“什么人?”
宋悯和长河同时向那边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