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潋最终也没能从杜若宁嘴里问出实话,便也不再和她纠缠,带着望春回宫去向嘉和帝汇报案情。
那丫头狡猾得很,一直装疯卖傻逃避他的提问,但是这样恰恰又让他更加肯定,曹广禄的死一定和小丫头有关。
确定了这件事,小丫头以前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先是让望春转告他,说曹广禄想害他,引诱他去书院见面,然后各种胡搅蛮缠,又是要报恩,又是要送礼物,又是要给他画桃花,又是要和他一起坐轿子,直到缠得他不耐烦,失去了理智,才趁机提出让他带她进宫看玉兰花。
然而看花也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机会,在宫里留下曹广禄死于天降鬼火的诅咒,或者她另外还给曹广禄留下了什么暗示,所以曹广禄才会特意赶在三月十五这一天去了三清观。
瞧瞧,她为了杀一个人,动了多少脑筋,费了多少心机,甚至把东厂督公都当成她的工具,使唤的得心应手,物尽其用。
而他这个东厂督公,就那么傻傻地带着她去看玉兰花,和她在乾西宫晒太阳,还陪她玩了一场密道大逃亡,还天真的以为她真是一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担心她摔伤了,摔疼了。
呵!
大骗子和大傻子,真是一对完美搭档。
江潋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返回定国公府,把那个大骗子揪出来一顿死打。
这些年来,随着东厂的恶名越来越响亮,已经没有人敢这样戏耍他,别说是戏耍,就是偶尔说漏嘴讲了他一句坏话,都要提心吊胆怕丢了脑袋。
小丫头这样的,是不是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话说回来,她不怕他,仅仅只是因为不知道害怕吗,或者说仗着她爹是定国公,以为他不敢把她怎么样?
应该不是仗着她爹吧,毕竟她和他在一起时,很少把杜关山搬出来吓唬人。
难道除了杜关山,她还有别的倚仗?
那个倚仗比定国公的身份还管用,让她笃定自己可以在杀人如麻的东厂督公面前进退自如?
怎么可能?
江潋不禁嗤笑,这世上根本没有能挟制住他的人和事,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除了死去的长宁公主,和活着的效古先生。
难道她是仗着效古先生?
开什么玩笑?
她和效古先生才认识几天?
算了,她有没有别的倚仗都不重要,因为她所谓的那些倚仗,根本不能奈何他。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死曹广禄?
为了报他的恩,所以要帮助他往上升一级?
若果真如此,她可真是多此一举。
他想做掌印的话,曹广禄早八百年就死了,还至于留到今天让她来杀?
是为了给定国公铺路吗,利用曹广禄的死制造混乱,打李承启一个措手不及,好让他无暇顾及定国公?
这样的话,送给他的礼物就等于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送的了?
可是,想让李承启不找定国公的麻烦,有很多种方法,犯不着专门冒险去杀一个司礼监掌印吧?
难道她和曹广禄有仇?
她才十四岁,曹广禄已经十年没出宫,他们能有什么仇?
替别人报仇吗?
还是那句话,曹广禄从十年前就住在宫里,除了叛逆之罪,没有犯过别的事,
总不能她是为了给先帝报仇吧?
这就更不可能了。
先帝死的时候她才三岁,后面一直傻了十年。
傻了十年突然又好了……
江潋猛地一个激灵,不知怎地就想起那个在京城流传了很久的谣言。
“不可能!”他失控地大叫一声。
“干爹,怎么了?”望春掀开轿帘问,见他脸色发白如同白纸,顿时吓了一跳,忙让轿夫停下,担忧地问,“干爹,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潋静静坐着,目光呆滞,过了一刻,摇头道:“没事,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宫门外。”望春回道,“让他们直接把轿子抬进去吧,抬到太医署让太医瞧瞧。”
江潋摆手:“不用,我自己走进去。”
望春想要再劝,江潋已经恢复了正常,冷眼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压轿!”
“是。”望春缩回头,吩咐轿夫压轿,伸手将他扶下来。
江潋掸了掸蟒袍,昂首阔步向宫里走去。
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他又不是宋悯,才不会相信那样的说法。
倘若真是公主回来,早就告诉他了。
况且那丫头一天死皮赖脸,坑蒙拐骗的,公主才不会那样。
他这是被小丫头绕昏头了。
这样可不行,他还是得跟小丫头划清界限,否则早晚被她带沟里去。
她爱杀谁杀谁,只要不招惹他,不挡他的道,他才懒得管,反正她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江潋一路想,一路沿着宫道去往御书房。
然而嘉和帝并不在御书房,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说他去了炼丹房。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炼丹房,看来是真的离不开丹药了。
很好,等到这炉药吃完,他就该割自己儿子的肉炼丹了。
皇子们要是这样都不造反,那才叫天下第一大孝子。
江潋冷笑一声,转身去往炼丹房。
嘉和帝正在和虚空道长说话,见他来,忙招手叫他:“江潋,快来,朕把新炼的丹药赐你一颗,这丹药真是神了,朕刚服了一颗,就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恭喜陛下炼出神药,臣就不用了。”江潋躬身道,“这丹药里凝聚着五皇子对陛下的孝心,臣若吃了怕神灵都要怪罪的。”
嘉和帝一想也是,里面有他儿子的血,旁人确实不能吃。
他是真龙天子,他儿子是龙子,龙子的血岂是凡人能消受的。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朕回头让人送两颗给……五皇子的母妃。”
他犹豫着,一时竟想不起五皇子母妃的名字。
不过他并不在意,随即问起了三清观的事。
江潋向他详细讲述三清观起火的始末,又说了曹广禄被烧死的样子,而后道:“臣已经让人把三清观的道士全都带回了东厂审问,大殿的废墟也已经清理出来,臣让人仔细搜证了三遍,终于从香炉灰中搜出了一张字条,万幸是埋在香灰中,没有随其他物件一起烧掉。”
“字条,什么字条,上面写了什么?”嘉和帝急切问道,坐直了身子。
“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是曹掌印的笔迹。”江潋道,“那个人,是陆朝宗。”
“谁?”嘉和帝顿时拔高声音。
“吏部尚书陆朝宗,皇后娘娘的亲哥哥。”江潋说道。
嘉和帝的脸色变了几变,又问:“曹广禄把陆朝宗的名字埋在香炉里做什么?”
“臣还没找到原因。”江潋道,“但臣猜想,有没有可能是明昭余孽骗曹掌印,让他找个替死鬼,就可以饶他不死?”
“所以,他就把陆朝宗拉出来替他受死?”嘉和帝又是震惊又是气愤,“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这么愚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应该也是被吓坏了。”江潋道,“陛下想想看,从宫里传出闹鬼,流言就没消停过,曹掌印毕竟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而对方正是利用了他怕死的心理,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断定他一定会心存侥幸地抓住这个机会。”
“明昭余孽,实在可恶!”嘉和帝恨恨地拍打几案,“你到底有没有抓到那些人,朕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下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江潋没有正面回他的话,而是向他做了个保证。
嘉和帝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在意,摆手道:“你快去,快去,一个都不要放跑!”
“是。”江潋应声,又问:“陛下,这事要不要告诉陆尚书?”
嘉和帝顿住,一时拿不定主意。
告诉他吧,怕他也像曹广禄那样日夜忧心,担惊受怕。
不告诉他吧,怕他没防备的情况下被明昭余孽杀了。
真是左右为难。
“你觉得呢?”他发愁地问江潋。
江潋道:“臣也拿不定主意,不如臣先派人暗中保护于他,曹广禄刚死,明昭余孽应该没这么快再动手。”
“行,就依你,最近要多多辛苦你了。”嘉和帝道,“方才小五从定国公府回来,说杜关山确实情况不太好,等杜关山死了,曹广禄的案子结了,朕便任命你为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除了你,也没人能胜任了。”
“可是,臣想陪伴陛下身边。”江潋道,“做掌印没有做秉笔陪伴陛下的时间多。”
嘉和帝很欣慰,眼睛都湿润了:“这有何难,你把这两个职务都担起来就行了,批起折子还能省一道人手,效率更高。”
“这,这不太合适吧?”江潋道,“臣自个批红自个盖印,那些御史怕不得弹劾死臣。”
嘉和帝把脸一沉:“有朕在,谁敢,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朕就是你的靠山!”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你替朕把明昭余孽都抓起来,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嘉和帝说道。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江潋谢恩起身,把嘉和帝交托给虚空道长,自己匆匆告退,走出炼丹房。
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天空变得澄澈无比,江潋抬头看着那一朵朵如轻纱飘浮的白云,轻声喃喃:“陛下,臣就是明昭最大的余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