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一片混乱,那孩子躺在薛初融怀里,嘴角挂着血迹,目光却死死盯住宋悯,带着无边的恨意。
朝臣们面上震惊,心里却巴不得这孩子快点咽气,尽管孩子还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参与此事的人看到宋悯的反应,便已心知肚明。
江潋上前查看了孩子的伤势,封住他几处穴位,将进宫之前景先生送给自己以防万一的保命丹喂孩子服下,而后起身面向嘉和帝:
“陛下,这孩子是您让他进来的,宋大人二话不说就对他下了死手,是何居心不须臣说相信陛下也能明白,请陛下决断。”
嘉和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原本江潋对宋悯提出诸多猜测,他都不怎么相信,更没打算把宋悯怎么样,可是现在,宋悯突然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他便不得不怀疑,宋悯确实瞒着他干了什么事。
他可以容忍他的臣子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骗他,尤其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当昏君一样蒙骗。
宋悯跟了他十多年,自然明白他的脾性,当下忙跪地解释道: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是这孩子突然冲过来,臣怕他发疯伤人,或者声东击西对陛下不利,情急之下才没能控制好力道,请陛下恕罪。”
“首辅大人确实没控制好力道,你若控制得好,这孩子已经死了。”江潋讥讽道。
“掌印有什么资格挖苦我,当日你不也是一掌将若宁小姐打到吐血吗?”宋悯反唇相讥,“如果我没记错,你刚刚的解释也是怕若宁小姐被暗器所伤吧,这孩子来路不明,又一身的戾气,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着暗器,会不会对皇上不利?”
江潋本来就对失手打伤杜若宁的事耿耿于怀,心存愧疚,此时被宋悯提起,他不想为自己辩解,唯有沉默。
宋悯就是抓住他歉疚的心理,一句话便成功堵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反驳自己。
毕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嘴皮子和脑筋都是够用的。
嘉和帝听了宋悯的解释,脸色稍缓,觉得宋悯说得也有道理,那孩子像个野人似的,确实有点危险。
“罢了,既然孩子没事,你们就不要再争论了,还是先问问他的情况吧!”
说罢不容两人再出声,亲自向那孩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先前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一进来就要攻击宋首辅,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孩子虚弱地靠在薛初融怀里,抬眼看向上位那身穿龙袍一脸威严的皇帝,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得太重,半晌都没有动静。
“别怕,没事的。”
薛初融拍拍他的头,慢慢扶着他让他在嘉和帝面前跪下,柔声道,“陛下是仁厚宽容,爱民如子的明君,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陛下看到你是个孩子的份上,一定会宽恕你的。”
他一开口便给嘉和帝戴了一顶高帽子,拍得嘉和帝十分舒服,脸上越发的和颜悦色:“只要你说实话,朕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表现得太和善,那孩子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开口哽咽道: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从小流落街头,后来被人收养,收养我的人同时还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培养我们做杀手,我们都叫他老大,老大不光让我们杀人,还让我们接各种任务,前些天,就是这个人……”
他说着伸手指向宋悯:“就是这个人,他去找我们老大,说要一批人假扮百姓去闹事,要求我们挨打的时候不能还手,老大收了他的钱,让我们扮做各种各样的人,起初我们都以为顶多是挨顿打,根本没想到会死,这个人……”
他说着又将手指向江潋:“这个人被我们逼急了,便和他的手下一起对我们痛下杀手,他要杀我的时候,被我姐姐用毒针射中,我姐姐就是那个孕妇,她比我入行早,对我很照顾,所以我叫她姐姐,随后她也被这个人杀了。”
“既然你们是杀手,想必功夫都不弱,为何死都不反抗?”冯佑打断他的讲述,提出质疑:
“我们不敢,干我们这行的,只要接了任务,就得按照主顾的要求办事,若是搞砸了,回去一样被老大杀掉,并且会死得很惨。”
“那你们老大呢,他现在在哪里?”冯佑又道,“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想要让陛下相信你的话,须得将你们老大一并找来对质。”
被他这么一问,孩子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老大死了。”他抽泣道,“我当时没死,趁乱逃离现场,在外面躲了半夜,夜深后回到我们的据点,发现所有人都死了,老大被人砍了脑袋,只剩下身子……”
他哭着看向宋悯,咬牙切齿道:“是你,肯定是你怕事情败露,将我们的人全部杀了灭口,王八蛋,你等着,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宋悯被骂王八蛋,却一点都不生气,袖手淡淡道:“这故事编得很好,可惜只是个故事,既然人都死完了,谁来证明你的话是真的,找你来编故事的人,一定没有告诉你,诬告朝廷大员的后果吧?”
“我没有编,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孩子挣扎着爬起来,又一次向他冲过去。
宋悯闪身躲过,这回没有再对他动手。
薛初融及时上前把孩子拦住,告诉他不要在皇上面前无礼,他的话是真是假,皇上自有判断。
嘉和帝其实并没有判断,他从来没像此时这么纠结过,理智告诉他,孩子的话大概率是真的,情感上,他却又自私地想保宋悯周全。
他自认为不是个优柔寡断的皇帝,夺江山的时候杀人放火,血流成河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唯独江潋和宋悯,是他的两根软肋,只要这两人不把算盘打在他头上,杀多少人他都能接受。
“陛下!”徐鸿上前一步说道,“这孩子说得热闹,却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之人,他自个的来历都不清不楚,他的话岂可作为证据,请陛下三思。”
“没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随便编个故事就想诬陷当朝首辅,实在荒唐。”冯佑紧跟着附和,“首辅大人就算真的有心陷害掌印,也用不着亲自去找杀手谈条件吧,难道他手下就没有人了?”
“或许这正是首辅大人的高明之处。”薛初融接过他的话分析道,“首辅大人亲自与杀手对接,以免底下人办事不力或者出卖他,而见过他真面目的杀手,即便出来指认他,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堂堂首辅会亲自去和杀手谈价钱,就比如现在的冯大人。”
“你……”冯佑气得倒仰,这个薛初融,他可真会歪搅胡缠,更气人的是,他不管说什么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以至于歪理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像是真理。
双方再一次僵持不下,嘉和帝的态度又十分暧昧,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陆朝宗突然站出来向嘉和帝施礼道:
“陛下,尽管真相尚未定论,但在臣看来,起码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掌印杀的不是普通百姓,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你说得对,肯定不是普通百姓。”这次嘉和帝没什么犹豫,直接下了定论。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保住江潋。
“陛下圣明。”陆朝宗躬身道,继而转向那些朝臣,“这一点,各位大人也都没有异议吧?”
这话问的,皇上都下定论了,谁还敢有异议?
朝臣们自然都齐声应答,说自己没有异议。
“那好。”陆朝宗点点头,突然肃容看向大理寺卿徐鸿,拔高声音问道,“既然掌印杀的不是普通百姓,本官想问一问徐大人,那些死者的身份背景你是从何处调查得来的?”
“……”
此言一出,徐鸿顿时脸色大变,偌大的太和殿也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陆尚书不愧是陆尚书,不愧是太子的亲舅舅,不愧是官场争斗的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将人当场摁死。
他先是诱导皇上下定论,再用皇上来堵其他人的嘴,等到所有人包括徐鸿自己都统一了答案,再转头杀徐鸿一个回马枪,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连环套下的实在漂亮。
现在的徐鸿已然是套里的困兽,他要么承认自己做假证陷害江潋,要么把宋悯供出来,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