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听完薛初融的话,尴尬中略带着一丝欣慰。
江潋和杜若宁的亲事算是他强行赐婚才定下来的,现在他自己为了土地又要反悔,这事在外人看来确实有些不地道。
所以,方才薛初融一站出来,他着实有点担心这书呆子会为了红颜知己公然在大殿上让他下不来台。
好在薛初融没有当着西戎人的面提起赐婚的事,也没有表明态度反对和亲,更没有引经据典,慷慨陈词地戳他这个皇帝的脊梁骨。
还好还好,孺子可教,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
嘉和帝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薛初融提到了江潋,那就让江潋来一趟,走个过场吧,江潋最是忠心,最是懂他,一定会让他如愿的。
“薛卿提醒了朕,此事确实应该先征求江厂臣的意见,小安子,你亲自去请厂臣过来一趟。”
“遵旨。”安公公应声,叫了另一个内侍过来服侍皇上,自个匆匆忙忙出宫去找江潋。
宋悯默然站在一旁,手指在袖中捏紧,这一次,皇上和阿宁,总有一个要看清江潋的真面目。
倘若江潋顺从皇上的意思退了和阿宁的婚事,阿宁便会明白自己选错了人。
倘若江潋忤逆皇上不肯退婚让阿宁远嫁西戎,皇上便会明白他的忠心不过尔尔。
江潋不是神通广大吗,他倒要看看,不可一世的掌印大人,会在女人和前程之间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阿宁不肯原谅他,不就是气他当初为了权利舍弃了她的性命吗,现在,他就让她亲眼看一看,男人的无情。
这时,杜关山又忍不住发言:“陛下,宁儿是臣的女儿,最应该征求的不是臣的意见吗,跟他江潋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奈何嘉和帝不爱听,当下沉着脸道:“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一言不合就要打杀人,你还能理智地分析吗?”
“……”杜关山的脸都憋红了,真想冲上玉阶,一拳头打他个脑浆开花。
旁人看着都替嘉和帝感到庆幸,幸好皇上是皇上,不然这会还能不能坐在这里都难说。
有人在旁边不痛不痒地帮着劝:“定国公先别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等掌印来了再说不迟。”
“怎么不迟,敢情西戎人要的不是你女儿。”杜关山怒声道,“江潋是什么人我心里不清楚吗,他来不来有什么区别?”
被骂的人立刻哑了声,不再自找晦气。
江潋对皇上的忠心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来不来确实都一样,不来还好,来了只会把定国公气得更狠。
皇上不就是知道这点,才让人去请江潋的吗,江潋一来,君臣联合,只怕若宁小姐这回想不去和亲都难了。
西戎人这会倒是安静下来,阿莫耶王子捂着鼻子坐在皇帝特赐的圆凳上静观其变,等着看那个姓江的太监来了会怎样。
太监不是连根都切了吗,居然还能娶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这位能娶妻据说又很厉害的太监。
很快,殿门外传来一声唱喏:“掌印大人到!”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嘉和帝更是坐直了身子,喜形于色说了声“宣”。
殿门外,头戴乌纱描金帽,身穿大红绣金蟒袍的江潋懒洋洋靠坐在肩辇之上被他的四个干儿子抬了进来。
白璧无瑕的俊颜上,两道远山秀眉斜飞入鬓,双目如寒江笼烟半睁半眯,十指修长如春葱玉笋,一手轻托在乌发如云的鬓边,一手随意搭在肩辇的扶手上,柔若无骨。
大殿里有长时间的寂静。
众人震惊于他竟敢坐着肩辇入殿面圣,更惊艳于他倾世无双的俊美姿容,甚至觉得,他这样的人,再狂妄些也是值得原谅的。
就连素有谪仙下凡之称的首辅大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宋悯本人也没想到江潋居然猖狂至此,直接把肩辇抬到了太和殿里。
还有,他不是受了重伤差点要死吗,怎么还能这样从容不迫,光彩照人?
阿宁拼死护他回京,为他不惜动用火铳,就是看上他这张脸了吗?
宋悯咬了咬牙,好在这些已经不重要,阿宁很快就能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嘉和帝同样震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端坐于龙椅上和颜悦色地看着江潋,唯有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
肩辇一直抬到了玉阶前才放下,望春躬着身子将手递过去,江潋微微抬手搭在他小臂上,慢悠悠起身下地,在嘉和帝面前稳住身形。
望夏半跪着帮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江潋轻轻摆手,四人抬起肩辇退出大殿。
江潋躬身对嘉和帝施礼道:“臣前日南下围剿明昭余党,不小心受了些伤,行动多有不便,僭越之处,还请陛下宽恕!”
嘉和帝龙颜大惊,方才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悦立时烟消云散。
“厂臣受伤了,怎么不早告诉朕,伤得如何,严不严重?”他起身就要走下玉阶亲自来查看江潋的伤口。
安公公及时上前拦住:“陛下莫惊,奴婢方才已经查看过掌印大人的伤,大大小小十几处,着实有点吓人,好在并未危及性命,陛下且放宽心。”
嘉和帝点点头,收回脚步,重新在龙椅上坐下:“厂臣辛苦了,回头朕再好好赏你,来人,给厂臣赐坐。”
“不必了。”江潋摆手制止了要去给他搬凳子的小内侍,目光冷清看向嘉和帝,“臣不要封赏,也不用坐,臣就是想问问陛下,臣为陛下清除明昭余党命悬一线,陛下却要拿臣的未婚妻与西戎人做交易,这是个什么说法?”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身受重伤却还挺立如松的掌印大人。
原以为他会和从前无数次那样坚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这边,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质问皇上。
所有人都还记得,当初抛完绣球之后,他跪在大殿上对皇上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死都不愿意娶若宁小姐。
可是现在,他要干什么?
他是要打算忤逆皇上来维护那位他死都不愿意娶的若宁小姐吗?
他可真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