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藏被杜若宁这么一问,倒是不哭了,抹着眼泪叹了口气:“你知道庄子上的人为什么容不下我吗?”
“不是因为你讹人吗?”杜若宁道,转念想起自己是在问他关于年龄的问题,便又加了一句,“难道是因为嫉妒你驻颜有术?”
“……”王宝藏的眼泪彻底没了,“小姐你真幽默。”
杜若宁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禁轻笑出声:“所以呢,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十八岁起就长这样,现在三十出头了,还长这样。”王宝藏委屈道,“我已经努力把自己往老成了打扮,却没有多大改善,所以他们都说我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不会变老。”
“怎么会,不是还有老妖怪吗?”杜若宁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王宝藏:“……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当庄子上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们就在杀了我祭天,我每次都要想尽办法逃命,不然早死在他们手里了。”
“啊?”
这回杜若宁着实有点惊诧,因为一个人长得显年轻,就要把人当妖怪杀了祭天,未免太过偏激。
虽然她不知道王宝藏为了逃命都用过什么方法,但这点足以证明她和沈决的感觉是对的,这个人真的关不住,就算把房子里全装上锁,他也能变在水从地缝里渗出去。
“既然他们都不拿你当人看,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回去了。”杜若宁说道,“反正你以后也不需要再伪装,倘若实在想家人,就把家人都接出来。”
“不了,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王宝藏道,“我这些年借着讹人的名头把家里弄得挺好,讹了别人的东西也有通过别的方式给予补偿,所以,现在我只要把这些生意都转交给你,就可以一身轻松地游山玩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去了。”
“那可不行。”杜若宁当即否决,“我身边没有你这样的人才,这么大的摊子不是谁都能盘下来的,你不能说走就走。”
“你都能让锦衣卫和东厂为你卖命了,还有什么人才找不到?”王宝藏苦着脸道,“小姐,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真的累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杜若宁道,“君子重义,一诺千金,你既然答应了我父皇,就该信守你的承诺,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你父皇?”王宝藏惊呼,“你叫他父皇?”
“对,就是我父皇。”杜若宁两次端正了身姿,神情肃穆道,“十一年前死在信王剑下的,是你的贵人,也是我的父皇,我是他唯一的女儿,长宁公主。”
“……”王宝藏深深地吸气,而后屏住呼吸,黑亮亮的眼睛里写满震惊,“长宁公主不是也,也……”
“对,也死了。”杜若宁道,“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是个妖怪。”
王宝藏眼里的震惊无以复加,好半天才点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会相信我。”杜若宁道,“这个秘密,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其中之一,所以,王宝藏,我需要你。”
王宝藏的震惊仍然没有消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若宁,缓缓道:“贵人还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他寿终正寝,可能五十年内不会有人来找我,如果他死于非命,来找我的应该会是个姑娘,他说,如果你有幸见到那个姑娘,你就会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这番话说完,房间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杜若宁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看着王宝藏,许久许久,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帮我把督公大人叫进来。”她轻声道。
王宝藏迟疑片刻,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门打开又关上,随后又打开关上,有脚步声轻轻靠近,幽幽的寒梅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
杜若宁转过头,透过朦胧的泪眼里看到江潋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她走来。
她起身快走了几步,猛地扑进他怀里。
江潋伸手将她搂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不能让她的肩膀停止颤抖。
他知道她在哭,便静静地抱着她,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打扰。
他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她只是需要一个怀抱。
她是坚强的,坚强到不需要任何安慰。
她也是脆弱的,脆弱到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很庆幸自己这趟南行的决定,不然的话,她想哭的时候都找不到一个怀抱。
他更庆幸,在她需要怀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
便是为了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值得的。
杜若宁这次哭的时间有点久,再抬起头时,眼睛都是红的。
“江潋。”她哽咽道,“我一直以为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现在才知道,我第一步就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江潋问道,手指在她脸上轻抚,抹去最后一滴泪。
杜若宁便将王宝藏的话告诉了他,哀伤中带着些许落寞:“父皇之所以这样说,定然是以为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哪怕忍辱负重,哪怕苟且偷生,可我却选择了与宋悯同归于尽,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他希望我做勾践,我却做了项羽。”
江潋起初以为她是有感于明昭帝的良苦用心才会激动落泪,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期望,默然一刻才轻声道:“可那只是你父皇的期望,不是你的人生,卧薪尝胆和破釜沉舟只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和选择,没有对错之分。”
“可你也选了卧薪尝胆不是吗?”杜若宁道,“如果我没有被上天怜悯得以重生,现在早已灰飞烟灭,哪还有机会报仇,也没有机会听到父皇的这番话,更不会与你重逢。”
“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你的选择有错,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了一个女孩子能做出的最有勇气的抉择。”江潋道,“生命固然宝贵,但有些时候,尊严同样无价。”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报仇在宋悯那个怪胎身边没有尊严的活着,便觉得心如刀割。
所以,错的不是她,也不是先帝,而是那些拿起屠刀的人。
“若宁。”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用全世界最坚定的语气告诉她,“你无须自疑,也不要难过,更不要回头看,你只须确定目标,坚定不移地向前走,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我就是你的矛,你的盾,你最忠诚的刽子手,如果有人反对你,我就帮你杀了他,如果全天下都反对你,我就帮你平了这天下。”
他顿了下,低头轻吻她眼尾的泪痣,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语气问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