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朗确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不妨碍他对自家小姐知无不言。
送完薛初融回去向杜若宁复命时,他便将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杜若宁。
杜若宁听完,想象了一下江潋掀着车帘叫薛初融“小狗”时的情形,差点没笑岔气。
后面又听说江潋指点了薛初融,并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觉收起笑,坐着发起了呆,心底生出和薛初融一样的疑惑。
江潋说的承诺,是指哪一个?
正想着,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连声“小姐,小姐”的呼唤,茴香一阵风似地跑进来,扑跪到她跟前抱住了她的腿。
“小姐,奴婢想你死了。”
杜若宁吓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刚要问藿香呢,藿香便拎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
“小姐,奴婢回来了。”她走上前将包袱放在地上,跪下给杜若宁磕头。
茴香抹着眼泪道:“我光顾着激动,忘了给小姐磕头。”
说着起身走到藿香身边跪好,和她一起给杜若宁磕头。
杜若宁笑着把两人都叫起来,主仆三人叙起了别情。
郁朗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便向杜若宁告退,躬身退出门外。
茴香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将和杜若宁分开后的情况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小姐,你猜我们刚刚回来时碰到了谁?”
“谁,首辅大人吗?”杜若宁问。
茴香惊得张大嘴:“小姐怎么一下子就猜中了?”
杜若宁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
茴香嘿嘿笑:“什么都瞒不过小姐的眼睛。”
“是啊,所以你以后不要骗我。”杜若宁道,“你们一路奔波,快回去洗漱更衣好生歇一歇,明日再来服侍。”
两个丫头领命退了出去。
杜若宁吩咐丁香守在外面不许别人打扰,独自坐着开始思考宋悯回来之后的事。
李承启当初之所以让宋悯悄悄南下,就是在宋悯的引导下对江潋起了疑心,虽然后来江潋及时给他写了信,让他在自己回来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但这并不能阻止李承启对他的猜疑。
而宋悯在吴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对于李承启来说也是十分忌讳的事,只要江潋利用得当,同样可以让李承启对宋悯起疑心。
所以,宋悯回来后,两人对簿公堂必不可少,端看谁更会说话,谁拿出的证据更有说服力,谁的拥趸者更多。
尽管杜若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和江潋沈决仔细商讨过应对之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又将这些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整理出一些可能会遗漏和忽略的地方,写了一封信,打算晚一点让人送去提督府。
除非宋悯要拿神女降世的谣言说事,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去朝堂的,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帮江潋把每一步都考虑完善,剩下的,就交给他和沈决了。
至于父亲,为了避免李承启疑心加重,这一次他不能明着帮江潋说话,但他可以在丢失的赈灾粮上发表一些意见。
所以,今晚她还要再去一趟前院,和父亲好好说一说。
写好了给江潋的信,正要叠起来装入信封,忽而又想起江潋叫薛初融小狗的事,不禁玩兴大发,提笔在信笺背面照着雪儿的样子画了一只小黑狗。
日近黄昏时,杜若宁算着时间江潋应该要回府了,便打发丁香去叫贺之舟。
丁香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一觉睡醒过来服侍的茴香。
茴香听说小姐要让贺之舟去给督公大人送信,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愿意替小姐去送信。
“奴婢许久没在京城,都快忘了京城什么样了,小姐让我去送信,我回来时正好逛上一逛,左右耽误不了什么事。”
杜若宁想想这信确实没那么着急,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把信给了她。
茴香揣上信,欢欢喜喜地走了,临走又在院子里的小水池里照了照自己的脸。
丁香看到,笑着对杜若宁说:“小姐您瞧,茴香姐姐出去一趟学会臭美了。”
“死丫头,竟敢对小姐编排我,等我回来拧你的嘴。”茴香在外面听到,对丁香放了句狠话之后跑走了。
九月初的黄昏,落霞似火,炊烟袅袅,风吹到脸上尚没有寒意,大雁已然排成人字向南天飞去。
茴香紧赶慢赶到了提督府,天色将晚未晚,提督府的大门已经关闭,只有门前两个大狮子沉着脸蹲在暮色里。
茴香觉得这两个狮子和督公大人莫名的相似。
看样子督公大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不然守卫不会关门,她摸了摸怀里的信,上前叩响门环。
来应门的是守卫张看,对于这个圆脸蛋大眼睛长着可爱梨涡的小姑娘他已经非常熟悉,一眼看见,脸上便笑开了花。
“茴香姑娘,好久不见。”他笑着上前招呼,“眼瞅着天要黑,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对呀,是有要紧事。”茴香对他福了福身,“劳烦你把春公公叫出来好吗?”
张看愣了下:“你不是替若宁小姐送信儿吗,直接进去见督主就好,不需要告诉春公公。”
“……”茴香白生生的小手不自在地捏了下衣摆,“你还是把春公公叫出来吧!”
张看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怕我家督主?”
“嗯嗯嗯。”茴香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吧,你等着,我去叫春公公。”张看想着督主冷着脸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人家小姑娘害怕也是正常,当下便不再为难她,和贵仁交代了一声,自个进去找望春。
望春跟了江潋一天,回来后刚和望夏交了班,准备回房洗把脸换身衣裳去吃饭,听张看说茴香在门外求见,心不知怎地突然快跳了两下,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跑去。
张看在后面追了几步没追上,自个嘀咕道:“春公公刚进门时还和我说累得要死,怎么这会儿竟像踩了风火轮似的?”
望春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果然看到小茴香正在门外向里张望。
“茴香妹妹。”他叫了一声走过去,笑容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溢出来。
茴香看到他,不由得紧张了一下,随即又板起小脸道:“哪个是你妹妹,叫姐姐。”
“……”望春以为她在船上生的气还没消,忙点头应是,改口道,“我错了,茴香姐姐,你不要生气。”
茴香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望春又忍不住想笑,赔着小心问道:“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才没有。”茴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过去,“要不是我家小姐派我来送信,我才懒得理你。”
“原来是送信呀?”望春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接了信道,“这么晚了,若宁小姐怎么不让贺统领来送信,你一个小姑娘回去路上多不安全呀!”
“……”茴香慌了下,忙解释道,“贺统领有别的事,不得闲。”
“哦。”望春点点头,又问,“不是还有郁朗吗?”
“郁大叔也有别的事。”
“怎么都有事,那也该叫藿香……”
“你这人怎么回事,是我不配来你们提督府吗?”茴香跺跺脚,小嘴噘起老高,“行了行了,知道你讨厌我,我下次不来了。”
说着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望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等着,我把信给干爹送去,然后送你回家。”
“谁要你送。”茴香气鼓鼓地打开他的手,“放开,男女有别不知道吗?”
望春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仍是赔着笑脸道:“你别把我当男人就好了。”
茴香:“……”
望春见她不再坚持要走,便松开她又叮嘱了一遍:“别走啊,等我回来。”
茴香瞪他:“你再啰嗦我真走了。”
望春不敢再啰嗦,拿着信飞快地向府里跑去。
张看追不上他,自个慢慢走了回来,刚走到一半,望春突然像一阵风似的从他眼前飞掠而过。
张看吓一跳,心说这是多么十万火急的信,把春公公急得都用上轻功了,可是,茴香姑娘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他摇摇头,边走边想,不多时,就听嗖的一声,望春又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去了。
张看:“……”
这是个什么情况?
是督主又捎了话让茴香姑娘带回去吗?
其实江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着望春把信递给他,又飞快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怔了半晌才把信打开,口中喃喃道:“以为跑得快就能躲过去吗,该挑的水一圈都不能少……”
说着说着声音顿住,盯着信笺背后那个栩栩如生的黑色小狗,脸腾一下就红了。
那个郁朗,他真是看走了眼,原以为是个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竟是个长舌妇。
这下好了,他又要被若宁调侃一些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