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伏跪在地,额头压在手背上,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掌下的金砖。
嘉和帝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天子龙威却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既没有向江潋要证据,也没有问五皇子是否真的冤枉,就那样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仿佛只要他不动,不开口,事情便可以就此了结,他的儿子就可以保住。
江潋也不着急,与宋悯并肩跪在五皇子身旁。
太子也在不远处跪着,眼睛却偷偷看向殿门外,被陆朝宗瞪了一眼之后,又迅速撤回来,把额头放在手背上不再张望。
大殿如同被冰雪封印,没有人敢出声打破这样的寂静。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皇后娘娘驾到!”
殿中的安静瞬间被打破,群臣都撑着酸痛的腰身转头向后看去。
嘉和帝似乎也从梦中惊醒,猛地看向殿门。
时近正午,日头直直照进殿中,地上的金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金色的光晕中,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明黄凤袍,头戴凤冠的身影,向着殿中急步而来。
诸臣便都跪直了身子,齐齐叫了声“拜见皇后娘娘”,而后又恢复到伏地的姿势。
陆皇后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对于大臣们的叩拜置若罔闻,直至走到玉阶前,才屈身向嘉和帝见礼:“妾身见过陛下。”
嘉和帝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清了清嗓子,竭力将身子坐直:“平身吧,不知皇后突然来前殿所为何事?”
陆皇后谢恩,平身侧目看向跪在一旁的五皇子:“陛下在议政,按理说妾身不该这个时候前来打扰,但妾身在后宫发现了一桩大秘密,事态紧急,只得前来请皇上做主。”
嘉和帝狐疑地看着她,着实猜不透后宫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只因眼下实在不愿面对江潋参奏五皇子的事实,便抱着能躲一时是一时的念头说道:“既然皇后如此着急,诸位爱卿且先平身吧,待朕听完皇后的禀报,五皇子的事稍后再议。”
所有人都暂时的松了口气,谢恩平身,垂首静待陆皇后说话。
陆皇后又看了五皇子一眼,才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五皇子的母妃婉嫔重病卧床是假的,负责为她诊治的太医已经认罪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之上又一次炸开了锅。
一片嘈杂声中,五皇子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紧接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怔怔地看着嘉和帝,看到他满面的震惊,看到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在此之前,他一直绷着神经准备应对江潋的诘问,就在刚刚那短短的沉默中,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反驳。
他不相信江潋当真拿到了什么证据,因为他和宋悯已经竭尽所能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把柄给江潋,即便最擅长查证的沈决,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
所以,他虽然表现得慌张,心里其实是不怕的,他甚至想,江潋突然走出这样一步棋,大概也是没有别的招数可使,想以这个来让他自乱阵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步棋只是个引子,随后而来的陆皇后,才是江潋真正的杀手锏。
母妃装病的事情一败露,他的夺位之心便昭然若揭,何须江潋再费心去寻找他劫粮的证据。
所以江潋或许根本就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不着急催促父皇,他任凭父皇拖延时间,实际上只是在等着陆皇后过来。
这个人,实在阴险,实在卑鄙,实在可恶至极!
耳中的蝉鸣之声终于消失,五皇子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悯。
宋悯也向他看过来,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躲闪。
这个时候,躲与不躲已经没什么意义。
两人的视线相撞,他能清楚地读懂五皇子在说什么。
因为这话五皇子昨晚就已经说过一次。
五皇子说:“你不该留下殷九娘。”
他想了想,他确实不该留下殷九娘,如果殷九娘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们从第一个问题就不会输,就不会被江潋陆朝宗带节奏,更不会有接下来的当众道歉。
这样的话,或许他们会一鼓作气拿下全局,或许江潋被逼急了仍会拿婉嫔装病说事,但那样的话,即便损失了五皇子,起码自己是干净的,没有污点和瑕疵的,他甚至还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帮五皇子说几句话。
现在他却只能保持沉默,看着太子皇后陆朝宗像闻着血腥的饿狼一样将五皇子活活咬死。
而真正的赢家却只有江潋,不,只有李长宁一人。
李长宁这个名字从脑海里跳出来,宋悯突然又有了新的感悟,今日这个局,根本就不是为他设的,而是为五皇子设的。
李长宁根本没打算现在动他,而是要让皇上再失去一个儿子。
“陛下!”宋悯突然撩袍跪下。
殿中的嘈杂因他这一声呼唤停止,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
江潋也看向他,唇角噙着嘲讽。
“宋爱卿有何见解。”嘉和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期待着宋悯能说点什么扭转局面,为他保下这个儿子。
宋悯却在看到江潋唇角的笑意之后猛地顿住,那句“若宁小姐就是长宁公主”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李长宁步步算计至此,并不只是要再毁掉一个皇子,也是为了逼他说出这句话。
他知道,只要他说出这句,自己和五皇子或许就能摆脱困境,皇上便再也顾不上其他,只会倾尽全部兵力去围剿定国公府。
可是李长宁难道就没有后招吗,她都算到这里了,岂会乖乖束手就擒?
到那时,战事突发,人家是长期筹谋只待今日,皇上却是临时决定仓皇起兵,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况且他发过誓,他死都不会为李长宁正名,死都不会给她名正言顺夺江山的机会。
只要她的身份不被天下承认,她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思及此,他狠下心肠,向嘉和帝叩首道:“臣没有什么见解,只是想请陛下务必要查明真相,不可姑息养奸。”
五皇子心底一片冰凉,往地上跪去的瞬间,他看到太子站在他对面,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负手而立,仿佛在说,你就是个庶子,你永远都赢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