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要走的时候,望冬带着人回来了,说自己没有接到沈决。
话音未落就看到沈决裹着个大斗篷站在旁边,不禁木着脸问了一句:“沈指挥使为何没按照事先说好的路线行走?”
沈决把斗篷一展:“我穿成这样,怕被熟人看到,飞檐走壁回来和。”
望冬:“……”
不管怎样,大家都平安回来就好,江潋惦记着殷九娘,便吩咐望冬和望夏在家看门,自己带着杜若宁沈决和望春去往北镇抚司。
一炷香后,几个人顺着密道进入沈决的卧房,终于见到了穿着沈决的衣服躺在沈决床上奄奄一息的殷九娘。
这种奄奄一息并非身体的衰败,而是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心如死灰。
杜若宁生性乐观,即便再大的苦难,都不曾让她放弃生的希望,反而更加激发她的斗志,所以心如死灰这个词从来不属于她,也不能被她理解。
直到这一刻,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空洞盯着房顶一动不动的殷九娘,她才真正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她不知道这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心如死灰,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哀伤。
沈决没进门之前本来还咋咋呼呼说要把人从他的房间挪出去,这会子看到殷九娘生无可恋的样子,也不自觉放缓了呼吸,静默地站在床前,一句话都没说。
江潋的脸色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波动,瞥了一眼殷九娘,便直接将视线投向望秋,淡淡问了句:“她怎么样?”
望秋手里端着一只茶盏,刚给殷九娘用水润过唇。
因为她不肯喝水,嘴唇已经干裂起皮,甚至渗出了血丝。
“回干爹,这姑娘身体状况其实还好,除了饿得太久,没别的毛病,身上也没有外伤。”
望秋跟着景先生主要是学用毒,对于医术只是略懂皮毛,好在殷九娘的情况并不复杂,他勉强能应付得来。
“既然身体还好,为何这样半死不活?”江潋又问。
“身体没事,这里有事。”望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她的病在心里,她心里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喝什么药都没用。”
“啧。”沈决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其他人都没说话,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杜若宁接过望秋手里的茶盏:“你们都出去吧,我来照顾她。”
“那多不好,你也不是伺候人的人呀!”沈决道,“既然人在我这里,不如我安排个丫鬟过来。”
“别多事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杜若宁否决了他的提议,“你可以帮忙找些干净衣裳来,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江潋也不想让杜若宁伺候别人,不过眼下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换衣裳什么的确实是她更方便一些。
何况她也不单是为了照顾殷九娘,可能更多的是想劝慰她,开导她。
这样想着,江潋便也没多说什么,带着沈决和望春望秋出去了。
门关上,杜若宁端着茶盏坐在床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往殷九娘嘴里喂水。
殷九娘双唇紧闭,只有极少量的水能渗进她的唇缝,剩下的全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里。
杜若宁也没打算帮她擦,反正等下总是要换衣裳的,这会儿她哪怕喝不进去,能滋润一下嘴唇也是好的。
“你知道我们为了把你救出来,耗费了多少精力吗?”杜若宁一边喂水,一边轻声和殷九娘说话,“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才会这般心如死灰,我也不想和你说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我只想说,如果是别人害我至此,我绝不甘心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去,却让我的仇人活在世上逍遥快活。”
她顿了顿,看看殷九娘仍旧盯着房顶的双眼,那里面还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动。
她伸手抚过她的眼睛,帮她把眼帘合上。
“现在,你想象自己已经死了,你要去见你的父母亲人,他们问你是怎么死的,你要如何回答?”
“你告诉他们,有人伤害了你,伤害了你在意的人,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于是就自己饿死了自己,你认为你的父母会是什么心情?”
殷九娘静静躺着,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宛如已经死去。
杜若宁又喂了水给她,看着她干裂的唇,努力回想初见时她风情万种的样子。
“你知道当时在船上,我为什么明知你在装疯卖傻,却没有杀你吗?那是因为你即便在骗人,心中仍有善念,你看朝阳的时候,眼中有向往,看夕阳的时候,眼中有不舍,说明你对这世界还存留一些美好的念想,尽管这世界曾让你遍体鳞伤。”
殷九娘还是一动不动,呼吸的力度似乎有一点点加重。
杜若宁又道:“在杭州行馆,你把我认作你的妹妹,虽然你的故事是假的,但我却能感觉到,你找妹妹肯定是真的,你为了找妹妹,应该吃了不少苦吧,那种踏遍万水千山,在无尽失望中跋涉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殷九娘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轻微的一下,却被杜若宁敏锐地捕捉到。
她不动声色,继续喂水,继续念叨。
“还好你是幸运的,你找到了你妹妹,有些人可能穷尽一生都找不到自己失散的亲人,找到妹妹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妹妹又是什么样的反应,你还记得吗?”
她想起自己和弟弟相认时抱头痛哭的情景,不觉弯起唇角,却又湿了眼眶。
“你妹妹长得像你吗,她知道你是姐姐的时候,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又忍不住想亲近你,她有没有叫你姐姐,有没有抱着你哭?”
殷九娘的眼珠又动了几下。
杜若宁突然话锋一转,发出一连串急问:“她是不是被宋悯杀死的,宋悯杀她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她身边,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杀却不去救她,为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味猛药入喉,又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殷九娘心头。
她蓦地睁开眼,呕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令人心碎,外间坐着的江潋和沈决大吃一惊,同时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我的天,若宁小姐真是神了!”沈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