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脑子乱乱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趁着陆嫣然还有认出他之前施展轻功逃跑,回去换一身行头再来,假装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闪过,陆嫣然已经认出了他,略微一愣神后,便提起裙摆向他飞奔而来。
“沈指挥使!”她大声叫他,红色的斗篷迎风飞舞,如同一团火焰。
“小姐慢点,雪天路滑……”仆妇在后面喊。
陆嫣然充耳不闻,也不理会脚下的湿滑,跑得步履生风。
沈决看着那团火焰,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像是有雪落进了他眼里,又融化成水。
“嫣然小姐!”他也向她跑过去,穿过那道禁止外男进入的垂花门,迎着那烈烈燃烧的火焰飞奔,仿佛飞蛾投向火。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积雪满地,眼中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人,除此之外,世界一片空白。
陆嫣然跑得急,不小心滑了一跤,身体失控向前踉跄跌倒。
“小心。”沈决惊呼,脚尖点地向她飞掠而去,赶在她倒地的瞬间将她接住,揽在怀里。
两人撞在一起,陆嫣然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抓得很用力,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没事吧?”沈决扶着她站稳,自己的气息却有点不稳。
“没事。”陆嫣然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失控,便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沈指挥使,你怎么来了?”
“我……”手臂上紧握的力道消失,沈决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刚要开口,视线停留在她脖间,咦了一声。
陆嫣然低头看,发现是那枚铜钱掉了出来,小脸一红,忙将铜钱又放回到衣领里。
沈决道:“你家只是被封了,又不是被抄家了,怎么竟穷到用铜钱做项链的地步了?”
陆嫣然的手在衣领处按了按:“这不是普通的铜钱,是一个人送给我的,很灵的。”
“这样啊,是不是放在佛前开过光的?”沈决心里酸酸的,忍不住问,“那人是谁呀?”
“……”陆嫣然的神色一僵,心里的小火苗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熄灭了。
那天晚上的事,他这么快就忘了吗?
也许吧,那天晚上虽然对于自己来说是终身难忘的一晚,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他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晚。
他那么会玩,红颜知己无数,或许也曾不止一次用同样的方式哄过别的女孩子开心吧?
那晚遇见他的时候,他不就刚从如醉楼的二楼下来吗?
陆嫣然的手慢慢滑落,有气无力地垂在身侧:“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啊对,差点忘了正事。”沈决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后宫被封禁后,五公主整日哭闹不肯吃饭,皇后娘娘想让你进宫去陪陪五公主,若宁小姐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哦。”陆嫣然失望地垂下眼帘。
原来她不是他的正事。
那天在东宫,他那么焦急地去救她,将她从那炼狱般的地方带走,他让她和他同骑一匹马,踏着遍地的鲜血和尸体,一路打马狂奔。
那一刻,她以为,他对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他救她可能只是赶巧了,而他也只是单纯的救人,并非她在他眼中与众不同。
“嫣然,是谁来了?”身后传来一声喊,陆嫣然回头,看到母亲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走过来。
“是沈指挥使。”她应了一声,压下心底小小的难过,去迎接母亲。
父亲至今没有音讯,家里眼下又是寸步难行的境况,她确实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氏到了跟前,看着沈决一脸疑惑:“沈指挥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沈决拱手向她行礼,惊讶于尚书夫人骇人的变化。
就在那天晚上他将陆嫣然送回来时,这位夫人还是一身的珠光宝气,说起话来气势十足。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她却像风干的茄子一样,满脸的愁苦憔悴,再没有半分昔日的神采。
相比之下,陆嫣然的状态倒是还不错,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活泼恣意,起码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
沈决心下唏嘘,将方才和陆嫣然说的话又和谢氏说了一遍。
谢氏在家担惊受怕了几天,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听说陆嫣然可以进宫,一面想让她进宫去打探消息,一面又担心她遭遇不测。
那个突然变成长宁公主的杜若宁,现在是太子和自家老爷的仇敌,她该不会想把嫣然骗进宫拿来威胁老爷吧?
谢氏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决道:“夫人且放宽心,若宁小姐一直拿嫣然小姐当最好的朋友,同时她也是个胸怀坦荡之人,绝对不会利用朋友行龌龊之事。”
“是的母亲,你也相信若宁不会害我。”陆嫣然道,“她若想害我,那天在东宫便不会冒险回去救我。”
谢氏已经听陆嫣然讲过大婚那天的事,对于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她说不上来是对是错,考虑半晌才点头道:“那你就去吧,倘若有……什么消息,能传话就传个话回来,不能就算了,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
陆嫣然明白母亲说的是父亲的消息,当下便点头应是:“阿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着沈决的面母女二人也不能说太多,谢氏就嘱咐她去了好好陪伴姑母和表妹,又让沈决稍等,打发丫头去收拾几身衣裳来给陆嫣然带着。
沈决却说如今出入宫门都要盘查,带东西反倒不方便,宫里什么都有,还是不带为好。
谢氏一想也是,只得作罢,让人备了马车将两人送出去,临分别切切恳求沈决,一定要照顾好陆嫣然。
“夫人放心,人是我带走的,我自然会对她负责。”沈决道,“只要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陆嫣然坐在车里,听着他在外面向母亲打包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马车启动,沈决上马跟在车旁,不疾不徐地向皇城而去。
谢氏扶着仆妇的手,眼泪直往下掉。
她的嫣然好可怜,蜜糖罐里泡了十五载,一朝变天,竟落到这般田地。
就算那杜若宁能对她网开一面,可她已经是嫁过太子的人,将来谁家的公子还肯要她?
真是造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