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白昼来临,红日刚刚升上山顶,草尖上的露水尚未散去,南华城外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战鼓声声如惊雷滚过天际,马蹄排山倒海震动大地,南越与乌兰部族联军如决堤的洪水,向着南华城下奔涌而来。
冲在前面的是三千藤甲军,他们身穿刀箭不入的藤甲,抬着云梯,推着投石车,冲撞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下直奔城门。
后面跟着弓箭兵,骑射兵,步兵,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喊杀声直冲云霄。
城楼上,薛初融身穿乌金铠甲,头戴凤翅红缨盔,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城下黑压压冲上来的敌军,抽出腰间佩剑下达指令:“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箭手拉弓射箭,箭矢如雨而下,投石手将大块大块的巨石抛向空中,火球火箭掺杂其中,呼啸着飞向敌军阵中,所到之处敌军伤亡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下同样有箭雨火石往城楼上发射,兵将们躲闪不及,纷纷中招,受伤的继续坚持战斗,死去的立刻有人补上。
没有人叫哭,也没有人逃避,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紧咬着牙关,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敌军拼杀,誓死也要守住这座城池。
他们已经记不清这是南越军的第多少次进攻,也记不清自己已经失去了多少同袍,甚至都记不清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少天。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里是大周的土地,这城是大周的城池,百姓是大周的百姓,而他们的职责,就是为国守疆土,为民洒热血。
火石箭雨中,城下很快躺满了南越军的尸体,也终于有一队士兵踏着同袍的尸身来到城下,将攻城的云梯架在了城墙上。
他们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城楼上的士兵不得不向下射箭阻止他们上来,没有了墙垛的掩护,也很容易就被对方的箭射死。
混战中,又有两架云梯架上城墙,一个个面目狰狞凶悍如野兽的南越军争先恐后不要命地往上爬。
薛初融咬紧牙关,一剑砍下了最先上来的那个士兵的头颅。
头颅凌空飞出,砸在底下的士兵身上,又滚落在地上,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踩踏得面目全非。
天子宝剑,自然非同一般,连他这种不会功夫的人,也能轻易斩人头颅。
然而,一颗头颅并不会让南越军退缩,底下士兵仍然成群结队地扑上来,前赴后继,杀之不尽。
薛初融双手握剑,没有章法地一通乱砍,只要有脑袋冒出来,他的剑就砍过去。
不知砍死了多少人,他的力气终于用尽,被紧接着爬上来的南越兵一脚踹倒在地。
“小心!”有人从他身后冲来,一刀砍断了那个南越兵的脖子,同时将他拉起来护到身后。
薛初融扶墙站稳,才看清来人是杜若尘。
“你怎么来了?”他大声问,“你是负责后方供应的,无令不得上前线……”
“我不来你就死了。”杜若尘反手又砍翻两个敌兵,将他往下推,“不能打的才该在后方,你快下去,这里交给我。”
“不行,我是主帅,我必须在这儿!”薛初融躲开他的手,又挥剑冲上去。
杜若尘拦不住他,只得与他并肩作战。
随着城墙上架起的云梯越来越多,更多的敌军爬上了城楼,与城楼上的守军展开近身厮杀。
城下尸横遍野,城上血肉横飞,修罗炼狱也不过如此。
这一战直打到日落西山,南越军最终还是没有能攻下南华城,因伤亡惨重,不得不鸣金收兵,带着己方战士的尸体撤回大营,休整之后再来攻打。
城楼上,薛初融也在指挥兵将清点人数,救治伤员,为牺牲的战士收尸。
最初的几天,每次作战结束,他们还会提水上来冲洗城楼上的血迹,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大家已经没有精力来做这些事,任凭血腥味在炙热的气温里蔓延。
天擦黑时,月亮探头探脑地从东边山头爬上来,仿佛受了极度惊吓的小姑娘,确认恶魔已经退散,才敢出来透个气。
战场终于清理完毕,城中民众将做好的饭菜送来。
男人们负责挑担,女人们负责分发,小孩子负责递碗筷,所有人都低声细语,井然有序。
将士们都已经累到虚脱,光着膀子随地而坐,就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喝下碗里的稀粥,大口咀嚼着各种杂粮混在一起做成的大饼。
杂粮很糙,每咽一口都刮得嗓子疼,稀粥也很稀,没有几粒米,清亮亮的汤水映着明晃晃的月亮,在文人眼中是诗情画意,在生死一线的军人眼中,却意味着半夜又要被饿醒。
然而他们却没有半句怨言,把米汤喝得呼噜呼噜响,仿佛这是王母宴上的玉液琼浆。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口粮都是百姓们勒紧裤带省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的饭,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了,如果援军不到,城中就要全面断粮。
王宝藏在邻近州府倒是有粮仓,但是他们被围困在城中,人出不去,粮运不进,只能干饿着。
孩子们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却都懂事得很,给战士们送饭时,哪怕馋得直吞口水,也没有一个孩子闹着要吃。
因为每个孩子的家人都会告诉他们,这些伯伯叔叔哥哥是保护我们的,没有他们,我们就会成为南越蛮夷的俘虏,那些人会在城里烧杀抢掠,欺压百姓,让我们做他们的奴隶。
孩子们都很乖,乖乖地等将士们吃完饭,再把碗筷收好和大人一起离开。
城楼上安静下来,月光盈盈洒下,晚风送来几许清凉。
薛初融手里还握着半张没啃完的饼,满脸血污,一身臭汗,曾经的温文儒雅,温润如玉,早已在一次次的拼杀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拼起命来决不退缩的铁血将军。
望着在月光下席地而坐的众将士,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嘶哑的。
“今天,我们又失去了很多同袍,也又一次守住了南华城,无论是死去的兄弟,还是目前仍活着的诸位,南华城都将永远铭记为他流过血拼过命的每一个人。
大家不要灰心,要振作精神,陛下已经亲自率领飞虎军前来救援,不日便能抵达,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和陛下,和飞虎军一起并肩作战,杀尽南越蛮夷,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所以,我们不为别的,就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千里奔赴而来的陛下,也要咬紧牙关再撑几天,撑到陛下到来的那一天,诸位能不能做到?”
“能!我们能做到!我们一定能等到陛下!我们要与陛下并肩作战,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将士们纷纷起身高声应答,想着陛下不日就要亲临南华城,不禁摩拳擦掌,群情激昂。
“好,大家都是好样的,我们大周的儿郎,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薛初融也很激动,振臂扬声道,“现在,所有人都去洗漱休息,养足了精神,我们明日再与南越军决一死战!”
杜若尘斜靠在城墙上,等到被鼓舞了士气的兵将们都下去歇息后,笑着对薛初融道:“薛总督画大饼的本事又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