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的身子被钉在柱子上,即便力气耗尽也不会再倒下。
他的手无力垂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大王,飞虎军杀进皇城了!”
门在这时候突然被推开,长山大喊着走进来,随即被眼前情形惊呆。
“你杀了大王。”他嘶吼一声,拔刀冲向李钰,同时大喊,“来人,快来人……”
李钰的剑嵌在柱子里,一时拔不下来,不敢和他硬拼,满殿跑着躲避他。
守在殿外的宫人侍卫暗卫听到动静纷纷跑进来,也都被眼前情形惊得骇然色变。
“抓住他,快抓住他,是他杀了大王!”长山红着眼睛喊。
“谁敢,我看谁敢!”李钰也跟着喊,“朕是皇帝,是你们的天,摄政王已死,百官已逃,现在只有朕才能保你们平安!”
宫人和侍卫一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全都停下来不再上前,只有几个暗卫冲了上去。
长山气得要死,命令那几个暗卫将李钰当场斩杀,自己则跑去宋悯跟前查看他的伤势。
“大王,大王,您怎么样了?”他带着哭腔喊道。
宋悯气息微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苦笑道:“你也没想到吧,我们都被他骗了……我这个学生,一点都不比韩效古的学生差……”
“大王别说了,我去叫御医,我去叫御医……”长山哽咽道。
“别费劲了。”宋悯死死拉住他,“我这是命,不是病,御医治不了的……”
长山的泪终于流下来。
“李长宁呢,你是说她要来了吗?”宋悯问道。
长山点点头:“属下刚刚才得知,她一直住在城里,如今已带人攻破皇城,马上就要杀进宫里了。”
宋悯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
既然她早就来了西京城,可见那战书也是骗他的。
可笑他还一本正经地回信给她,想要拖住她。
哈哈哈哈……
他笑出两眼泪花,目光望向洞开的殿门,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只是一瞬间,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向这边冲过来。
“钰儿!钰儿!”
急切又清亮的女声传来,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宋悯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只看到一团火焰从门外卷进来,带着神挡杀神的戾气冲入殿中,直向围攻李钰的暗卫杀过去。
“姐姐!姐姐!”
他听到李钰在慌乱中带着哭腔叫喊。
李长宁!
宋悯的精神为之一振,紧接着又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跟在李长宁身后出现,迅速往同一个方向冲去。
那人动作太快,快到他没能看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那是江潋,肯定是江潋。
暗卫们哪里抵得住江潋和杜若宁的双重攻击,很快便死伤一地。
宫人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李钰呜呜哭喊姐姐的声音,那委屈中夹杂着思念,仿佛迷途羔羊终于找到母亲的哭声,令人闻之心碎。
在这样的哭声里,宋悯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都不能成功离间他。
杜若宁也在哭,她一手拎着剑,一手抱紧弟弟,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哭得肝肠寸断。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姐弟俩的哭泣声。
“钰儿,姐姐终于找到你了,姐姐来接你回家……”杜若宁哭着说道。
李钰偎在她怀里,眼泪如大雨倾盆而下:“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杜若宁心疼不已,抱紧他连声安慰:“不怪你,不怪你,要怪也是怪……”
她转过头,看到被钉在柱子上的宋悯,惊愕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钰儿,不会是你干的吧?”
“是我。”李钰点头道,“是我骗他说要出城和姐姐决战,他才放心给了我一把剑,平时他根本不允许有人带兵器接近他。”
杜若宁含泪而笑,拍了拍他的肩:“我们钰儿真的好聪明。”
李钰也破涕为笑,抹了把泪,看见提刀站在旁边的江潋,大声叫他:“姐夫。”
“……”江潋愣了下,继而展颜一笑,伸手把他拎了过去,“刚才没听清,再叫一声。”
“姐夫,姐夫……”李钰连叫了好几声。
杜若宁见两人互动的热闹,自己提剑向宋悯那边走去。
宋悯气若游丝,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眼眸再度亮起,恍惚间似又回到当年,他中状元跨马游街,看到得胜还朝的她一身红衣策马而来……
“阿宁,你终于来了。”
“是啊,我来晚了,让摄政王久等了。”杜若宁在他面前站定,语气中带着嘲讽。
长山则横刀站在宋悯身侧,紧张地盯着杜若宁,生怕她再给宋悯来一剑。
杜若宁冷笑:“他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吗?”
长山红着眼睛瞪她。
“确实没必要了。”宋悯道,“你退下吧,让我和阿宁再说几句话。”
长山却执拗地不肯退开。
宋悯无奈地叹了口气,求助地看向杜若宁:“你能不能让他们都出去,我有个秘密想单独和你说。”
“不行,姐姐,你不要听他的。”李钰闻言忙拉着江潋走过来。
江潋的脸色倒很平静,什么也没说。
“放心吧,他都这样了,不能再伤到我的。”杜若宁拍拍李钰,又看向长山,“你是怕他捅我还是怕我捅他,你自诩忠心,却连他最后的吩咐都不肯听从吗?”
长山愣住,眼睛红的要滴血,最终还是跪在地上给宋悯磕了个头,和江潋李钰一起退了出去。
杜若宁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起来,回过头来问宋悯:“我真的很费解,你这种人,为何总能找到如此忠心的属下?”
宋悯也笑,喘息道:“所以,看在他如此忠心的份上,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留他一条活路?”
杜若宁略感意外,挑眉道:“这就是你的临终遗愿吗?”
殿门关上,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周围只剩下宋悯的喘息声。
宋悯没有回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左眼角鲜红的泪痣,似乎要看到天荒地老。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有秘密要和我说吗?”杜若宁问道。
宋悯的呼吸很急促,手也不再去按压那流血的伤口,仿佛血流不流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哪有什么秘密,就是很久没见你,最后的时刻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不想死的时候被别人看到……”
杜若宁微怔,继而笑道:“时间如此宝贵,还要这么浪费吗,既然你没什么好说,不如我们讨论一下你为什么会输吧?”
“……”宋悯白着脸没有出声。
“我认为你是输在了你最擅长的阴谋诡计上,你觉得呢?”杜若宁道。
宋悯的嘴张了张,还是没说话。
杜若宁又道:“其实你说到底还是怕死,还是不自信,不然你为什么不让张寿廷直接带兵阻击我,是觉得二十万大军对八万飞虎军没有胜算吗?”
宋悯继续保持沉默,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杜若宁接着又道:“当然不是,是你习惯了使用阴谋诡计,早已忘了什么叫光明正大,可是,你即便玩阴谋都玩得那么小家子气,现在我用你的方法打败了你,你可输得心服口服?”
宋悯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怔怔一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服,除非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喘息着说道,“你可敢近前来听我说句话?”
“有何不敢?”杜若宁说道,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他跟前。
这个距离很近,近到那颗朱砂痣在宋悯眼前显得格外清晰,宋悯痴痴凝视着她,突然抓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将她手中的剑刺入了自己右侧胸膛。
“扑哧”一声利剑穿透胸腔,杜若宁整个愣在那里。
“阿宁,你穿红色真好看。”宋悯靠近她,最后一次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而后慢慢闭上眼睛,额头点在她肩上,停止了呼吸。
杜若宁从最初的愕然中回过神,下意识后退两步。
宋悯的脑袋失去支撑,颓然垂下,如同他戛然而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