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急流。”孙茂才点着他那颗黑炭头:“每年夏天下暴雨,双水河都会出现急流。”
“梁队,看来孙健龙的尸体,是被急流从上游冲下来的。”林奇的想法和梁天不谋不和。
梁天若有所思:“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双水河的上游地势陡峭,横穿景洲大桥,下流汇入长江支流,尸体一旦入了江,便是石沉大海,很快就会被江里的大鱼吃掉,一点骨头渣都不剩。”
“梁队,你是说景洲大桥?”
“景洲大桥怎么了?”梁天好奇。
“也就是说,孙健龙很可能是从桥上跳下来的?”
“有这个可能,不过不能太武断,还是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梁天说完,又问孙茂才:“你接着说,越详细越好。”
“然后我走着走着,就发现河岸边躺着一个人,穿的是城里衣裳,起初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所以就没太在意。然后我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捡到几条黄鳝,就寻思着回家给老婆孩子炖了,别看这玩意儿长得跟水蛇一样,炖汤喝还是非常解馋的。”
“咳咳,捡重点说,无关紧要的可以一笔带过。”梁天有点不满意他的啰嗦。
“是是,我说重点。”孙茂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跑偏了:“等我要走的时候,定睛一瞧,睡觉的人还在哪儿,这时候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了,不过也壮着胆子走了过去,等走到跟前一看,我滴妈呀,差点没把俺老孙的魂儿给吓跑了,那人在水里被泡的,全身都已经发胀了,又白又胖的,就像一条大虫子似的。”
“看到人死以后,你是怎么做的?”梁天问。
“还能怎么做呀,当时我吓得鞋都没穿,光脚跑回村头张寡妇家的小卖店给于所长挂电话,将这件事如实禀报。”对于双水村的村民来说,能够想到报警,就已经算是法律普及工作做得相当到位了,要知道他们那个村子里,至今还有不少目不识丁的文盲,连自己大号都不会写。
“于所,是这样吗?”
“是这样,是这样,你可是不知道啊梁队,我当时看到尸体第一眼,就觉得很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最后还是指导员提醒我,说这家伙,长得很像前几天市局挂在天网上的涉案嫌犯,这不嘛,我就赶紧往你办公室里打电话,梁队,我这算不算小功一件?”孙德福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笑着,哪里像个公职干部应该有的素质,要不是穿着这身警服,真跟村里的二流子头头有的一拼。
不出意外,梁天直接训上了:“那点出息吧,稍微干点事儿就论功请赏的,尸体是人孙茂才发现的,跟你有屁关系呀,要赏也得赏人家。”
“是是,梁队教训的是。”于德福哪儿敢再多说话,只能腆着脸求台阶下。
“这点钱拿回去给老婆孩子买肉吃,这儿没你事了,走吧。”林奇说着,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直接递到孙茂才的手里。把后者给高兴的,鼻涕泡都快乐出来了,拿过钱就跑到人堆里炫耀,眼红的那些憨厚朴实的村民们,一个个顿足捶胸,直骂好事怎么就落不到自己头上呢。
“林奇,这是公事,政策上有悬赏令,怎么能叫你自掏腰包呢。”梁天皱着眉头,表示有点不理解。
“啥公事不公事的,在我这里没公事,全是私事。”林奇咧了下嘴,接着道:“梁队,你觉得孙健龙的死,到底是属于自杀还是他杀?”
“自杀的话,在逻辑上还能站稳脚跟,他杀的话,需要实打实的证据啊。”梁天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职业素养在哪儿摆着呢,刑警和特工的唯一区别,就是一个用证据说话,一个用枪说话。
两人正脑洞大开的分析着,警戒线外,夏妮下了车,风风火火的直冲进来,一脸娇怒:“好哇,你们两个,把我一个人丢下,跑这儿吃独食了是不?”
“这话说的,什么叫吃独食呀,主要是天太热,怕把你这朵大警花给晒着。”林奇嘿嘿笑道,明媚阳光下,感觉小虎妞愈发的细溜了。
林奇就那样看着,肆无忌惮,看着看着,迎面一个物件砸来,下意识伸手一接,凉丝丝的,原来是一块绿豆雪糕。
“哼哼,本姑娘够意思吧,宁肯绕路,也要为两位大功臣送来清凉。”夏妮一噘嘴巴,挡不住的风情万种。
“谢谢谢谢,太好了,这属于雪中送炭呐。”梁天做了半天的笔录,嗓子早冒烟了,接过夏妮带来的塑料袋,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狂饮起来。
“那啥,我就不谢了,要不然显得生分。”林奇可没梁天这么老古板。
“德性吧。”听到林奇说这样的话,虎妞先是俏脸一红,然后紧挨着林奇坐下,娇嗔一眼,伸手在他的腰上掐了两把,以示警告。
“别别,别乱摸呀,摸坏了零件你赔不起。”
“滚蛋!”这下虎妞是真气住了,扬起粉拳,捶驴一样,在某人背上狠狠来了几下。
不过对于林奇来说,这种力度,其实跟挠痒痒没啥区别。
“对了臭林奇,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夏妮不时撇着不远处的临时尸检现场,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她虽然穿着警服,但好赖也是个长腿妹子,死人她不是没见过,但每次见,都会恶心的几天食欲不振,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影响睡眠。
“没有新发现,但是我跟梁队出现了意见分歧。”林奇笑着。
“哦,是什么分歧?”夏妮问。
“我比较倾向于他杀,但梁队倾向于自杀。”
“纠正一下,我不是倾向于自杀,我只是需要足够的证据,没有证据的事儿,可是不能乱讲的。”梁天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以我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来分析,自杀的可能性多一点,你想呀,如果是他杀的话,干嘛要把孙健龙扔到河里,找个狼多一点的深山老林更靠谱,那才叫真正的毁尸灭迹。”
“有道理。”夏妮点了点头,虽然她对于这类案件接触的很少,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打个赌?”林奇笑了。
“赌什么?”梁天完全不虚。
“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就让虎妞亲我一口。”
“滚蛋!”夏妮这个气吖,直接掐住林奇的脖子:“臭林奇,你怎么这么损呢你,你以为你是香饽饽呀?”
“咳咳,喘不上来气了……”林奇一吐舌头,夏妮赶紧收手。
“这样吧,如果我输了,我请你跟虎妞吃一顿大餐。”林奇自信着道。
“如果梁队输了,就请我和臭林奇吃一顿大餐!”夏妮立刻替梁天挖着坑,反正你俩不管谁赢,这顿大餐姐是蹭定了!哇卡卡卡!
“一言为定。”身为职业刑警的梁天,根本不可能对林奇示弱,所谓术业有专攻,本专业的事情,他不敢妄称什么专家,但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
赌约定下,大概十分钟的功夫,三名法医组成的尸检组,这才摘了胶皮手套,纷纷抹着头上的细汗。
“怎么样?”梁天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梁队,我们经过详细的全方位检查,并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任何外伤和内伤,死者手脚皮肤泡软膨胀,尸斑大面积遍布,如果需要进一步的鉴定结果,必须进行尸体解剖。”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梁天问。
“所以我们的结论是,死者死于一个月前,具体时间在25天到30天之间,致死原因是溺水身亡。”法医神情严肃的说道。
“一个月前?那不正是楼体坍塌事故刚刚发生的时间段吗?”
“是的,所以我们推断,孙健龙应该是在经历过心理挣扎后,选择畏罪自杀。”法医点点头,时间点上的高度吻合,逻辑上的完美对应,都使得这桩浮尸案看起来简单了不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整个案子就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自杀?”林奇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木槌狠狠砸了一下,一阵阵的眩晕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质疑。
是的,质疑,他现在很质疑这几个法医的专业性。
“对不起,我们法医是用证据说话的,证据就是这样显示的,请你务必要相信科学。”
“科学个鸡毛啊!我的推断不会有错!”林奇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孙健龙怎么可能是自杀,如果他是自杀的话,那芳姐的背锅不就是要一路背到底了吗?那么重大的坍塌事故,责任人估计够枪毙的。
“请问你是哪家警校毕业的?是哪一届的毕业生?办过什么重案要案,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们的专业水准?”那法医见林奇一副很不客气的样子,立刻反击了起来,本来嘛,忙活了大半天,你说他杀就他杀,福尔摩斯是你家亲戚吗?
眼见双方要撕逼,梁天赶紧当起了和事佬,一边拉着林奇,一边冲法医说道:“都消消气,大家忙活了半天,一定都很辛苦吧,于所长给大家准备了冰镇绿豆汤,三位先稍事休息,等我们专案组商议过后,再下最终结论,可好?”
法医们见梁天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敢不给面子,一个个悻悻离开了,只留下林奇一个人,懊恼的坐在河沿上揪头发。
“林奇,你怎么搞的这是,怎么能跟自己同志甩脸子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有气也不能乱撒呀,你看不出来大家都在帮你吗?”在梁天的眼神示意下,夏妮跟了过去,想开导一下这位赌输了的赌徒。
“帮我?有这么帮的吗?好嘛,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那这案子就相当于提前结束了,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我老婆?”林奇愤愤不平,对于他来说,智商上的挫败感,有时候比被人打一顿还要命。
“可是科学确实是不会出错的呀,那三个法医都是老前辈了,一辈子经手的死人无数,局里上下对他们都很敬重。”
“关我屁事儿?”林奇一听这话,立马炸了。
“林奇!你还有完没完!我把你当朋友,才过来劝你两句,要是换别人,我鸟都不鸟!你可倒好,不领情倒罢了,对我也这种冷嘲热讽的态度?”夏妮也怒了,她觉得林奇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充足了气的大气球,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
“干什么呀你,瞅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合着我上辈子欠你的?”
“看不惯你可以走,我拦着你了?”此刻的林奇,已经被深深的挫败感所奴役,他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这帮警察身上。
“你?!”夏妮这下是真生气了,一起身,一插腰,杏眼怒睁:“走就走!好心当作驴肝肺!”说完,一摔脸子,转身便走。
两个犟种碰到一块,简直就是针尖对上了麦芒,这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光秃秃的戈壁滩上,夏妮一边走一边扬起手背在脸上划拉,谁也没有看到,她是在偷偷抹眼泪,那是代表委屈的泪水。
是的,委屈,从小到大,夏妮都没有如此委屈过。
她现在甚至有把林奇摁在地上暴踹一顿的冲动,凭什么呀他,他以为他是太阳吗,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
死林奇!臭林奇!烂林奇!猪林奇!你就是一个乌龟王八蛋!
你以为你老婆是女孩子,我就不是女孩子了吗?我长这么大,连我妈都没说过我,你算是我什么人啊!
她一边暗骂着,一边从脚边捡起一块鹅卵石,卯足了劲往双水河里抛去,噗通,溅起稍纵即逝的水花。
不远处的林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只是线条硬朗的嘴角上,习惯性的多出了一根香烟。
啪,一个弹跳着蓝色火焰的打火机递了过来,是一张布满老茧的粗糙的男人的手。
“怎么,心里有气?”梁天眯缝着眼,是那种不温不热的笑,赌赢了呗,不笑难道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