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找到你人生中第一个小伙伴了?”
“嗯,由于她比我年长几岁,所以我亲切的称呼她兰兰姐,我们互相照顾,一块饮食起居,结束了一天沉重的工作,还能相约出去散散步,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我觉得好美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路灯,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不过我知道,这座城市并不属于我,我也并不属于这座城市,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小小过客,没准儿哪天风一吹,我就又会被吹到别的地方去。”
“呵呵,那你到底有没有被吹走?”陆雨欣问。
“确切的说,我是被拐走的,兰兰姐告诉我,人不能一辈子蛰居在一个地方,就像鸟儿一样,如果你不伸展翅膀,你就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远。我觉得她说得好有哲理啊,简直就是诗人才能说出来的话。所以我就跟着她,去到一个叫防城港的地方,到了那里以后,先是有人出来接待我们,带我们吃带我们玩,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我高兴坏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快乐过后,开始有人站出来给我们讲课,带领我们喊口号,兰兰姐每天都告诉我,只要我努力,我就是人生的赢家,我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噗……”陆雨欣不由得失声笑道:“你怎么老是被骗呀,我听说传销窝里的女人都很疯狂,为了发展下线,甚至不惜和男人睡觉。”
“那是她们,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兰兰姐整天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眉来眼去,有一天她拿回来一个新手机,市面上要好几千元那种,对于我来说,那简直就是奢侈品。她一边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一边开导我,说我长得比她漂亮,只要能狠下心,一月挣个万八千跟玩似的,不出几年,就能买车买房,拿到城市户口。”
“所以你就被她说动心了?”
“呵,你觉得可能吗?我虽然没钱,但是我有志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做出卖肉体和尊严的事情。”
“好样的,那你是怎么脱身的?”陆雨欣问着。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疯狂了。”
“怎么个疯狂法?”
“当时我上网查了一套反洗脑的自救资料,发现根本就没什么用。我就想呀,唯一不陷进去的办法,就是不去开会,也不听那些人的演讲。所以我就开始装病,装着装着就假戏真做,故意喝凉水把肚子喝坏,吃不干净的食品,大冬天的洗冷水澡,把自己弄感冒,一个劲儿的打喷嚏,结果传的一屋都是。”
“噗……你这么狠?”
“嗯,你对自己下不去手,别人就该对你下手了,后来那个头头一看我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就放我走了,说我要再这样耗下去,他挣的那点钱连医药费都不够出的。”郭可馨说到这段经历,更多的是心酸,但这也因此而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一笔财富,为她以后的蜕变埋下了伏笔,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呐。
“牛!太厉害了!如果我被人骗去,我肯定只会哭鼻子。”陆雨欣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她感觉眼前这个女人,才是女汉子的终极代言人,什么扛大米扛桶装矿泉水的都弱爆了,她们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气魄吗?
“你才不会被骗去呢,做传销的都是穷人,被骗去的也是穷人。”不知不觉间,女人的眼神,已经和这位在她看来高不可攀的二小姐对接上了,她发现陆雨欣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恨和蔑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的崇拜,再加上一点点的心疼,如果是她面对那样险象环生的生活,她会不会也像勇士一样,披荆斩棘,坐等晴天?
“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只学会了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你无法改变一件事,你就要尝试着去接受它。”
陆雨欣蓦地沉默了,她在品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知道正是由于这些,这个女人,才会变成站在她眼前的这幅样子。否则的话,她还是那个下了火车两眼一抹黑的可怜虫,还是那个住网吧吃泡面的地摊妹,还是那个被油污和腥臭包围的洗碗工,亦或者还是那个被骗进传销窝里,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成功逃脱的女汉子。对于她来说,人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但是对于她来说,人生似乎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按照命运已经设计好的路线,像蜗牛一样笔直地爬下去。
不怕慢,只怕站,只要一息尚存,就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所以你进到佳美以后,就变得比谁都要努力?”
“我不敢这样说,我只是在我可以有所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做我自己,对待工作是这样,对待爱情也是这样,我选择了,我就要坚定不移地将它进行到底。”
“将爱情进行到底?”
“嗯。”郭可馨点点头,笑了:“雨欣,第一次叫你雨欣,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你也可以叫我雨欣妹妹,我很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乐观面对生活勇于战胜挫折的态度,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可惜我的出身养成了我的性格,导致我无法像你一样去战斗。”
“你把这种人生称作战斗?”
“人生难道不是一场战斗吗?就像你和我姐之间的战斗一样,尽管最后赢的人是你。”
“你误会我了雨欣妹妹,其实……”郭可馨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占有他,我只是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需要被人照顾,哪怕每天只是为他做三顿饭,帮他洗洗衣服,我都会觉得很知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结婚,因为我知道他的心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姐,只是她们之间产生了某种隔膜,我试着去戳破它,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因为怕伤害到他,更怕伤害到你姐。”
“可是我姐已经被你给伤害了呀。”陆雨欣觉得她就是在偷换概念。
“如果从人权的角度出发,其实我是有这种权利的。”
“那如果从道德的角度出发呢?你不觉得你做得很过分吗?”
“是很过分,但是我也没办法。因为是他,在我颜面扫地的时候,站出来捍卫了我的尊严。也是他,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保护了我的安全。女孩子都有英雄情结,难道你没有吗?”郭可馨问着。
“有。”陆雨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初她和瑶瑶被人绑架的时候,就是林奇从天而降,把她俩从魔窟里救了出来。
“但是我不会像你这样极端,把他整个人都给抢走了。”
“那是因为他是你姐夫,如果是另外一个陌生男人,以你的心性,投怀送抱的速度可能比我还要快。”
“呵,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谈不上了解,但是听他说起过,他说你比你姐更缺乏安全感,或者换一个准确点的词,你比她更缺爱。”
沉默,又一次沉默,对于从小失去双亲的陆雨欣来说,爱这个字眼,与生俱来就是沉默的。
上幼儿园的时候,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来接,而来接她的,却是家里的保姆。
上小学的时候,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来开家长会,而她的座位上,却经常缺席空着。
上初中的时候,她几乎只交到了瑶瑶一个朋友,整天低头不语,不爱和同龄人说话。
如果要论出身的话,其实她比谁都贫穷,这种贫穷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情感上的。情感上的贫穷,是几十个亿几百个亿也买不到的。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他还告诉我,他就是要给你爱的那个人,因为她觉得,你比你姐更需要照顾,更像是一朵孤零零的小花,风雨飘摇,屹立不倒。他说将来等你长大了,在找男朋友的事情上,一定要亲自为你把关,帮你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宠爱你的男人。”郭可馨说到这里,发现这位千金大小姐的眼圈蓦地红了,毋庸置疑,这些话就像是一根根烙红的钢针,狠狠刺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上。
“哭吧,我心里难受的时候也会哭,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郭可馨说着,伸出纤手,把她眼里这个可怜的小妹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她后背,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打湿。
不远处,韩诗瑶手里牵着小萝莉,她就那样傻傻的看着,如果换做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但是现在却不行,好像做了一辈子的姐妹,做了一辈子姐妹的人,只会在看到另一半伤心痛哭的时候,强烈地抑制住喉头的耸动。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用悲伤编制而成的大网里,跟着她一起哽咽,尽管她也很喜欢哭,但她觉得这种时候,笑着总比哭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