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和村里的一个破脚骨(统称无赖流氓好事之人)交上了朋友。农闲的时候,他跟在破脚骨的后面,一起去钓黄鳝、捡螺蛳、网鱼、逮野兔、抓山鸡……
破脚骨此人专攻各种吃食,兜里常备小刀和盐。我亲眼见过他徒手抓水蛇,剥皮就地支架烧烤,就这么开吃。
以前这种事我爸是不屑做的。现在却做得很是积极向上。我很高兴我爸能有这种改变。山间的野味,味道实在是太鲜美了。我和我爸除了不吃蛇(因为我俩都是属蛇的),其他的什么都吃。什么田鸡、山鸡、鸽子,我都吃过。有一次还拿回来一只土鳖。我俩不会处理,那叫一个腥,满屋子的味跑了一个月才散完。
我后来向大伯母请教了种生姜的办法,自留地上也种上了生姜。家里开始常备一瓶老酒,用于去腥。
这天一大早,我爸神神秘秘地出门了,怀里揣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木匣子。他临走前跟我说,他得去省城一趟,可能得几天,让我自己对付着过。
我嘴里含着早饭,含糊点头,心里乐开了花:最近几天放学不用着急回家做饭啦!
放了学,我习惯性直奔回家。从米缸用小碗挖米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最近几天就我一人在家。我直接就放弃了做饭,跑到家门口,蹲在门口的大石墩上,望着村口发呆。农村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天空,风景甚美。不过,我是无暇欣赏什么田园美景的。我心里盘算着,这几天老爸不在家,我去哪能蹭饭吃;要是不行,就只能两天煮一大锅饭,天天炒米饭吃。
大伯母从山上干活回来,和我打招呼:“剑啊,你发啥愣呢?”
我刚想回答,我爸上省城了,我闲着没事吹会晚风。
大伯母想象力丰富会错了意,以为我想我妈了,不等我回答立马接着说:“剑啊,昨天你大伯去了趟市集,买了点香蕉和苹果。你去取点。”
我一听有好吃的水果,立马从石墩上跳下来,嘴巴上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乐得嘴角咧到了耳根。自己这是走狗屎运了吗,咋有这么好事?往常,一年也吃不上两次香蕉和苹果,还是一次吃一样。
大伯母噗嗤一声笑了,说:“看你那馋样,好久没吃水果了吧?等下你各拿三个,你两个,给你爸爸留一个。”
“不用不用。我爸去省城了,指不定啥时候回来呢。我各拿一个就够了。”我赶紧摆手,说。
“啊,你爸去省城了啊……去干嘛来?”大伯母疑惑道。
“不晓得呢,”我突然想了什么,挨近大伯母小声问,“那个,大伯母,我姐,她这会在家吗?”
“不知道啊,我也刚从山上回来。应该在吧,这不你们都放学了么。”大伯母回答。
“啊,大伯母,我肚子突然有点疼,我去个茅厕。”我只觉胃一阵抽搐,这香蕉和苹果是好吃,但是“不好吃”啊。
“你个熊孩子,见你姐跟见阎王似的。这样,我等下让你小妹把水果送你家去。”
“那,那,那多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去吧。我的肚子突然就不疼了,嘿嘿嘿。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可能最近吃坏肚子了吧。”我傻笑道。
大伯母笑着伸手拍了下我的头,说:“你这孩子!”
她突然感慨了一句:“呀,不知不觉,你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
“都是仰仗您种的菜好,让我吃饭香香。”我溜须拍马。
大伯母乐得咯咯咯的,说:“你小子呀——以后可不愁讨不着媳妇了。”
我亦步亦趋跟着大伯母,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大伯母说,让我这几天就别自己开火做饭了,凑合在她家吃,吃完饭可以看会电视。
我嘴巴里自然是推辞着,心里却美滋滋的。可以看电视啊,我做梦都在看电视。我最喜欢看《西游记》了。让我连着看、天天看、反复看,我都乐此不疲。我最想和孙猴子一样有七十二变。那样我想吃啥,就可以变出啥来了,再也不用烧火做饭了。可是电视机太贵了。很早以前,我家有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被我爸砸了后,就再也没买过了。我现在看电视,都是蹭隔壁邻居家的看。
大伯家离我家很近,就隔一条街。他家的面积比我家的大一倍,方方正正,收拾得干净整洁。
屋子里热气腾腾,堂姐在蒸米饭。
我跟着大伯母进屋,一眼就瞥见屋中间的四方餐桌上,摆着炒好的两个菜。一个香菇炒肉丝,一个辣子鸡丁。看来大伯去了趟市集,没少花钱。我忍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乖乖在门刚一入口的台阶上坐下,斜对着电视机,等着大伯母开电视机。
大伯母放下手里的农具,回头见我在台阶上坐着,赶紧招呼说:“坐啊,来,过来在凳子上坐。在大伯家有啥好客气的,跟在自己家一样一样的。”
长条凳子就围着四方桌摆着,我要是那么一坐,正好就对着那两盘美味。我有些犹豫,就没动身子。
“坐吧坐吧,别客气。”大伯母洗了手,过来拉我。
自打我进屋起,一束恶狠狠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我。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我堂姐的。
堂姐和堂妹都在灶堂(烧火的地方)坐着,堂姐在教小堂妹烧火。
我半推半就被拉起,安置到餐桌前坐下。菜的香味,直往我的鼻孔钻。我用了很强的意志,才没让自己的口水滴到桌上。堂姐的脾气不咋好,但是做饭的手艺真不错,看来以后只能通过抓住男人的胃,来吸引未来的堂姐夫了。
大伯母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递给我,说:“剑啊,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我拿着遥控器,瞬间有种江山在握的兴奋感,开始转起了台。
堂姐见遥控器落入我手,很是不快。她开口道:“妈,我们都快吃饭了,他怎么赶着就来了?”言外之意,让我小脸一烫。
“你小叔叔去省城了,家里就你堂弟一个人。我叫他这几天就在咱家吃饭。一个人,就别开灶了,还不够麻烦的。在咱家,就加副碗筷的事儿。”大伯母回答。她用眼神瞪了堂姐一眼,警告她对我客气点。
堂姐不服气地朝天翻了一记卫生球(俗称白眼),说:“小叔叔去省城去得可真是时候,是掐着手指算准了咱家有好吃的了吗?我记得上回也是这样……”
“冬儿啊,米饭已经蒸好了。你去楼上把新晒的红薯干拿些下来。今天你堂弟在咱家吃,没提前跟你说,你蒸的米饭肯定不够吃。”大伯母打断堂姐的抱怨,说。
我赶紧站起来,说:“大伯母,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不少冷饭。我中午蒸得多。我自己回家热热一吃就行。”
“那,你去把冷饭端过来,在我们这的煤气灶上热一热,热得很快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回家一热一吃就行。”我把遥控器放在桌上,说着话就往外走。
“那好吧。冬儿,给你堂弟拿个碗……哎,剑啊,别急着走啊,水果和菜都还没装呢!”大伯母着急道。
“不用啦不用啦,我想起来,家里还有剩菜呢。”我说着话,就往家跑。
大伯母无奈叹气,朝堂姐责怪道:“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姐姐,能不能有个姐姐的样子?你也没个哥哥弟弟的。以后你和你妹妹,还得指着他给撑腰呢。”
“又不是亲的——哼,谁给谁撑腰还指不定呢!妈,你是没看见,他刚才跟你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眼神直勾勾盯着咱家的餐桌。一看有好吃的,口水都快淌到地上了。他和他爸爸一个样,一副穷酸样,一天到晚没个正事。难怪小婶婶跟人跑了……”
“你少在那给我胡说八道!剑可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就眼神乱瞥了?!他为了避嫌,都自觉坐台阶那去了,你还想让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做?冬儿呀,不是妈说你,你啊得理不饶人,无理缠三分。你这个脾气可得好好改改,不然以后长大了怎么嫁人……还有啊,我跟你说,你小叔叔可是文化人,当年……”
声音追着晚风,隐约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眼眶一热,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晚上我正蒸着米饭,堂妹端着一个小米筐过来。米筐里,香蕉和苹果各有三个,还有一个大大的碟子,里面装着三四样菜。
我赶紧起身接过小米筐。我把菜拨了一些在自家的碗里,各拿了一个香蕉和苹果,说:“小薇,这些够我吃的了。剩下的你拿回去吧。”
“剑哥哥,你没生气吧?”堂妹怯生生道,“我妈把我姐好一顿说呢。我姐这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挺关心你的。刚才我装菜,她叫我多装点香菇炒肉,说香菇贵,小叔叔肯定舍不得买,你平时一定吃不着。”
我笑嘻嘻道:“你瞎说什么呢,我生啥气?我就是想着家里的米饭和菜不能坏了。你家的虽然好吃,可是我家的也来之不易是不?”
“嗯嗯,那倒是。我姐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堂妹连连点头。
我想了想,找了个塑料袋,从水缸里把前几天我爸摸的螺蛳捞出来一半装进去,说:“这些螺蛳已经吐了两天的泥了,可以吃了。”
堂妹也是个小吃货,她开心道:“剑哥哥,你可真好。我最喜欢吃炒螺蛳了。”
我哈哈笑,逗她说:“你上回不是说最喜欢吃炒田鸡吗?”
堂妹嘿嘿道:“只要好吃的,都是我的最爱。”
待堂妹走了,我的饭也蒸好了。我嘴里嚼着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和麻辣鲜香的辣子鸡丁,心里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鸡就吃鸡,那日子该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