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作为班级的优等生、家里的掌上夜明珠,李坚的烦恼应该是长得太帅、暗恋他的女生太多吧。想不到,他烦恼还挺多。
回家有一段路是一起走的。
一路上,李坚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主要讲他妈妈管他管得太严。他妈妈是农村难得的专职主妇,就是不用下地干活,只需要做家务活及照顾好李坚就行。他说,他能搞定他爷他爸,但是搞不定他妈妈,他妈妈实在太宠他了。他让二毛通知下家里,做好被他妈妈闹事的准备。他妈妈怕丢脸,一定不会去学校闹事,但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去二毛家找事。他让二毛先别处理伤口,包括脑门的红印子。他先回家,他妈妈定会把他的伤处理好后,第一时间带他去二毛家。他让二毛判断下家人的脾气,脾气不好的容易犯冲的,赶紧支开。
听得我们都一愣一愣的。
二毛说,他回家没人给他处理伤口,他本来想直接去我家的。他说,他家人在面对他的问题上,脾气都不冲。在乎才犯冲。要是他哥哥被打,家里会闹翻天。但是涉及他,只要不把他打死,家里不会当回事的。只怕为了安抚李坚妈妈的心,到时候他还会再挨顿男女混打。
几句话,把家里不受宠孩子的待遇形容得一清二楚。
昕昕听着听着,忍不住心疼抹起了眼泪。她哭着说:“既如此,你就不能乖一点,讨讨你爸你妈的欢心吗?”
二毛苦笑,说:“我打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爸妈盼的是闺女,一直以为怀的是闺女。我妈说过很多次,如果一早知道是儿子,她是不会把我生下来的。他们的偏心是与生俱来的,怎么改?”
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吧。
我们村有些人家为了生闺女,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有些人家为了生儿子,一口气生了六个闺女。请注意,不是古代,是现代——此刻,这个年代。计划生育管得最严的时候。
为了逃计划生育,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各种招频出。为了传宗接代、繁衍后代,只有计划生育工作人员想不到,没有人民群众做不到。把几十年前抗战得出的游击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每个村总有那么几户是生娃专业(无法如愿)户,想生儿子次次是闺女,想生闺女回回是儿子。三年生俩,五年生仨。计划生育工作人员走的也是群众路线,收到消息第一追过来。大着肚子的女人消失了,留下大老爷们一个。最后把工作人员整得实在没招了,把大老爷们拉去动了下小手术。终于消停了。
那些为生儿子而超生的女儿们(大多数),以及为生女儿而超生的儿子们(极少数),多半在家里都是不受宠的。
二毛好歹是个儿子,而且由他爷爷罩着,在有偏心眼的亲父母身边长大,依旧过得如此悲催,更别说其他人家那些不受宠的孩子了。
李坚的家离学校最近,先到了。李坚给了二毛一个保重的眼神,说:“二毛,记牢我说的话。”
二毛只好打消去我家避难的想法,怏怏往自己家走。
我有些不忍心,说:“二毛,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家?”
昕昕也接话,说:“对对对,我们一起去。这样你爸你妈就不好意思揍你了。”
二毛赶紧摆手,说:“可别!你们去了,我爸我妈会揍得更猛!”
昕昕不解,问道:“为什么啊?不顾及下你在同班同学前的面子吗?”
二毛苦笑,说:“我有啥狗屁面子?再说了,就算我有,他们的面子才更重要。为了体现我家良好的家教,他们会揍得更凶猛!”
昕昕一脸同情。
湉湉无奈道:“喂!你们有没有搞错?!二毛把人打了,挨顿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揍李坚揍得那么勇猛,应该知道这后果。搞得他是受害者似的,莫名其妙!”
但是,我们都知道事出有因啊。
“姐——”昕昕的脸立马红到了耳朵根。她拉着湉湉,快步走了。
二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剑哥,我觉得昕昕应该是喜欢我的,你觉得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觉得相较于李坚挨打,她更担心二毛。
二毛继续摸自己的下巴,说:“剑哥,你说我什么时候能长出来胡子?”
我使劲拍了下他的背,说:“你应该祈祷你爸你妈和你哥今天都不在家,只有你爷爷在家。”
二毛眼神一亮,说:“好主意!剑哥英明!”
他开开心心、满脸期待往家去了。
我在他背后大喊:“喂!等下要给你去收尸不?”
二毛大声回答:“不用!这顿打若真挨了,挨得我心甘情愿、心里痛快!”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家扒拉完饭,就往二毛家跑。
二毛家挺热闹的,一堆的人在他家门口围观。
寒冬腊月,二毛赤着脚,穿着秋衣秋裤蜷缩在路边一角。他鼻青脸肿,秋衣秋裤上渗出点点血迹。
他爸妈手中各拿了一根扁担,扁担上残留血丝。
二毛妈妈是个大嗓门,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她的说话声:“李坚妈妈啊,我这二毛是真的没出息。对不住您了。您要是觉得还不解气,我们再揍他一顿?!”
李坚妈妈有些傻眼。
李坚虽然之前听了二毛的话,心里已有准备,但见了此情此景,亦觉于心不忍。
“赶紧让孩子穿上衣服吧,别让他着凉了。”李坚的妈妈撂下这句话,拉着李坚落荒而逃。
二毛的妈妈扬着扁担,大声说:“各位乡里乡亲,大家都看见了。不是我们家管教不严,实在是这个孩子太过顽劣。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没招了。给大伙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大家赶紧散了。
我跑过去,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裹住二毛,蹲下问他:“二毛,你衣服呢?”
二毛的牙齿都在哆嗦着打架,说:“在,在,在屋里呢……”他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
“剑,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千万别再跟着二毛混了,小心他把你给带坏了。”二毛的妈妈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我的一股子血直冲脑门,站起身开骂道:“Ntm还是不是人?!你儿子都快被你们打死冻死了,那可是你们亲生的!你们要看他这么不顺眼,那当初别生啊?是他愿意投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叫你们这样的人叫爸叫妈吗?!”
二毛的妈妈战斗力立马被我点燃,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别不识好歹!我tm好心提醒你,你还没大没小骂我?!也难怪,什么样的妈,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娃!”
我怒极,用手指着二毛妈妈的鼻子,咬牙道:“Ntm有胆再说一遍?!”
二毛妈妈正要继续开怼,二毛的爸爸把她使劲一拉,拉进屋去了。
“嘭”得一声,门被关上了。
二毛妈妈的声音从屋里清晰传出来:“李青剑,你要喜欢二毛,那就把他带你家去吧。我算是看清了,你俩是臭味相投,也看不来是谁带坏了谁。正好,反正二毛天天在你家吃喝,跟着你混。不过,你家要是被他拖累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别后悔!”我吼道。
“谁后悔谁tm狗娘养的!”二毛妈妈的声音,声比我还大。
我使劲拉起二毛,说:“走,跟哥回家!”
二毛“哇”得一声,抱着我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掉眼泪。
那天,我没穿外套搂着二毛回家,身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只有心里像结了冰似的直冒凉气。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亲生的,却可以那么狠心,那么嫌弃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啊。
我妈见我俩,二话不说赶紧把屋里的炉子火烧到最大,烧了热水让我俩泡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