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是自己离开?还是老孙送你离开?”
花果山水帘洞,一和尚形容淡然安坐。
对面一只猴子,尽是急躁。
急躁,也仅是几分本性难为而已,终究不是暴躁。
看着这性情淡然的和尚,孙悟空已然感觉自己快要暴躁了。
虽说这五百年来,多亏这和尚相伴,才不至于寂寞。
可现如今自己已然得了自由,这和尚还不将这本属于自己的洞府归还,是不是有点儿欺猴太甚了。
要不是五百年岁月,已然了解这和尚的底细。
非得伸手将这和尚给扔出去不可。
“此地,和尚已然忘记了安然几许。”
“不知和尚离了此地,可还有安身去除。”
这一刻,和尚的淡然,与猴子明显急躁,形成了一番较为鲜明的对比。
“话说你这和尚,不在灵山安坐,非得待在这花果山,算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这问题,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既不是第一次,和尚自有回答。
可那答案对猴子而言,实在有几分深奥。
不能理解,最直接爽快的体现,自然是不相信。
“和尚曾言,吾道不归,不入灵山。”
佛曾言,诸般不执,四大皆空。
金蝉子却有执念。
随着岁月积累,越发深沉的执念。
“那你这和尚的意思就是非得霸着老孙的水帘洞呗。”
“和尚,别以为你修行至深,老孙便怕了你。”
五百年本源之地的修行,自不可能说半分没有得。
虽说失了五百年岁月的自由,换来的却是修为的强大,以及相对安宁的心性。
有些东西,终究是本性。
再多的修行,也仅是相对平衡而已。
一场修行,为的固然是长生大道。
可若是连自我本性都修没了。
旁的也不必多言,仅是这得失之间,怕是已然不清楚了。
相对安宁的心性,终究磨没了,孙悟空一声长啸,举棒就打。
便是过去五百年岁月,往昔大战天庭的风采,没有一丝半豪减退。
“你这猴子,五百年的清净,依旧改不了你这毛躁性情吗?”
一棒击打而下,赫赫雄威,便是大地,都要被震动下陷。
而在一声言语淡然间,一记手印,轻抚猴子头顶。
“哪个混蛋,敢在你孙爷爷头上动土?”
一声长呵,一蹦直接跃至花果山水帘洞顶层。
眸中神威金光绽放,扫荡整个天地。
就不相信这一双天生成就的眼眸神威下,还能有鬼魅隐藏。
一双眼眸神威施展,亦有几分灵性使然。
那一指头,落在头顶,无声无息不说。
关键自己这天生成就的铜头铁脑,一个劲儿的疼痛难耐。
能有如此威能本事,当不至于天地间的无名之辈。
“你这小猴子可以嘛。”
“大闹天宫也就罢了,如今还自称爷爷了。”
言语淡然间,卫无忌一身青衣,迈步而出。
“嘿嘿!”
“师父,在您面前,无论何时,老孙都是当初的那只蒙您教导的小猴子。”
“这不是许久未见,逗您老人家开心吗?”
收了金箍棒,猴子一个跳跃,立身于卫无忌面前,嘿嘿灵动笑然。
“嗯,想来的确有几分开心。”
“不过你要是能办一件事儿,为师应该会更加开心。”
卫无忌笑眯眯言道。
“师父有命,徒儿自当效行。”
“不过有些事儿,若是太过为难······”
一时狂妄,五百年不得自由。
虽说修为在增长,这教训也深刻记在了猴子心里。
而一记无情脑瓜崩,更让猴子认清了现实。
这般天地,还远不足以让其为所欲为。
有些事儿,若是连师父这般修为都感觉为难。
交代到他手里······
这实在不是自信与否的事儿。
万一真的误了事儿,有负师父一番重托。
便是无言,猴子也自感羞辱。
“这事儿倒也不算是太难。”
“说来终究到底,还得······”
言语间,卫无忌将目光落在了金蝉子身上。
“又得五百年,修行终究差之一步。”
“吾道亦是难寻。”
“看来这滚滚红尘世俗,终究得走一趟。”
卫无忌目光落下,金蝉子似是明白什么意思。
平静之间,脑后光圈汇聚一团灵性。
此灵性代表了金蝉子有生以来的全部修行。
以佛家定义而言,便是舍利。
最后一丝修行意念,牵动舍利,落在了卫无忌面前。
“红尘世俗一遭,若是无归期,此便是送给道兄的礼物,还望某要嫌弃才是。”
失了一身修为,不至于性命损伤,却也不过一凡俗之身。
凡俗之身,神色平静,尽归淡然,步步向花果山迈出。
“为师要你办的事儿,就是好好跟着这和尚。”
“什么时候他明白了,你便有自由可言。”
一根手指点了点尽是发懵的孙悟空,卫无忌言道。
“啊?”
“师父,您是不是开玩笑啊?”
孙悟空闻言之下,自是吃惊到了极点。
“你见过师父什么时候,这般开过玩笑?”
言语虽淡然,神情间却是一分肃然。
“师父,您这实在是有些难为弟子。”
“先前便不必说了,就从弟子重归花果山算起,也有五百岁月。”
“这般悠久,他都未曾想明白。”
“真要等他想明白了,估计真就是猴年马月了。”
“徒儿莫不是一直都要陪着他?”
在卫无忌面前,孙悟空自不藏着掖着。
一番言语,大有那么点儿倒苦水的意思。
五百年岁月,因这和尚,倒也不算寂寞。
可孙悟空也因此而将和尚的另外一面,了解一番。
不是别的,就四个字——太过执拗。
而且出身佛门的那张嘴,实在是太能说。
孤寞时,有那张嘴,自是解闷。
也有些时候,孙悟空恨不得立即恢复自由身,将那张嘴,用针线缝起来。
“他想不明白,其实你也想不明白。”
“陪他走一趟,没准儿你也就想明白了。”
话,从来不说的清楚透彻,留下的自然是一双略显迷茫的眼眸。
“修行,从来都是一场体会的过程。”
“既然现在想不明白,自可在体会中,慢慢自明。”
正如哪吒终究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一般,天命使然。
既是孙悟空,又怎能躲得过大闹天宫,又怎能躲得过那一条九九八十一的十万里征途。
起始原因如何,并不重要。
过程如何,亦是不重要。
唯独结局难变,这便是所谓大势难为。
而对一场修行来说,结局如何并不重要。
在过程中,不断的经历,不断的体会,才是最为宝贵的。
“既然师父有命,徒儿遵从便是。”
纵然还有许多想不明白,有一点,孙悟空还是深信的。
师父终究不会害他!
“师父等待你真正明悟的那一刻,相信这一天,不至于太远。”
一缕青芒包裹着卫无忌的身躯,逐渐消散。
而这凡尘世俗,此刻正经历处处的烽火凶焰。
“一番准备,本为了后手所虑。”
“现如今既是这般情况,自不该闲置。”
无情凶险,于时光漫长中已然适应。
看着那血腥无情,终究无法漠然。
随手一点,一条有资格争夺承担三界重担的真龙,昂首长啸。
“倒是真会物尽其用。”
“不过于我天庭而言,倒也未曾不是机会。”
长龙咆哮,自然瞒不过玉帝。
若是旁人,玉帝早已然无情点杀。
可到底,终究有一份儿属于直系的血脉关联。
若能得一番成就,公私之间,其实都算不上坏事儿。
于是随着玉帝的一封旨意,天庭几尊骁勇善战的大将,悄然入了人界。
一场兵峰凶险,历时差不多百年岁月。
一条真龙入主,统御四方,方才使得天地归于安宁。
“观音尊者,那南赡部洲,经历一场凶险杀伐,多有灾难苦果。”
“你却去寻个合适人选,让其步行来我法地,得经文三藏,以全天地之善。”
随着大雷音寺,佛座安然的一封如来法旨,观音尊者化身一平凡老僧,踏足立国不过十数年的大唐。
“呼!”
“经过这么长时光的修行,少说千年岁月,我五哥终于再次修成了人形。”
万窟山,因山中多有洞穴,足有数万之数而得名。
一座换做千狐洞的所在,一只褐灰色的狐狸,于阵儿阵儿光辉间,显露身形。
“还真有几分不适应。”
“虽然修为再复,逝去的光阴,又该向谁讨还呢?”
狐狸狡诈,本是天性。
一番低声呢喃,更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恨意。
一朝修为尽散,蹉跎岁月时光,自然是恨,又如何能够不恨。
不过有些事儿,五哥心里也明白。
就自己这点儿本事,念及报仇二字,无疑是自寻死路。
至于那修为强大,却也心性单纯的妻子,五哥亦不曾有多少指望。
历经无情岁月,能再归人身,除了苦学修行之外,自然少不了妻子的相助。
而之所以能得如此相助,除了本性良善,终究不舍外,自还有几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相助再归人身,已然是极限。
再言复仇之事,首先绕不过自己的,就是妻子。
因心性单纯良善,颇得大能赏识喜爱。
传授本领,虽无师徒之名,却也有师徒之实。
有一番缘故因果,与那一家人的干系,自然更是深重。
但凡流露一点儿复仇心思,首先放不过自己的,就是妻子。
可这白白耗费的时光,就此认了,又怎能甘心。
劈天神掌,一掌可劈天。
如此威能,尽藏于千狐洞,实在太过可惜。
“虽说得了修行秘籍,无外力相助,想要达到相对境界,实在万分艰难。”
智慧神光眸中闪烁,真为以后所虑也罢,单纯为了自己也好,终究要有所计较。
反正如妻子一般,坐拥神功,却安然山中,实在是不可能之事。
“五哥,能够再归人身,其中诸多不容易,你自深有体会。”
“往后还需更为谨慎行事才好。”
“远离红尘是非,安然山中自在。”
“你我儿女绕膝,终究是一份难得美好不是吗?”
一道身躯妙曼,挺着几分凸起的肚子,默默钻进了五哥怀中。
跟着先生修行那段时光,除了本身修行外,亦曾有幸听得先生讲解诸多。
有些话,云山雾罩,玄理至深,便是此刻,也不一定明白。
可有些话,通过这些年的安心静思,倒是体会不少。
美美念及于此,心思终究复杂。
先生所学,古今罕见。
一番所言,自不至于平白无故。
通过这些年的醒悟观察,狐妹自己也明白了许多。
有些时候,也曾狠心。
不就是狐狸之身吗?
未曾修行人形之前,不也是狐狸吗?
何况这么多年,还真有几分习惯了。
然每一次的最终结果,终究还是心软。
明知道其意所在,每一次还是不自觉心软将许多所学经意讲解。
当初附注于五哥身上的枷锁,便是这般情况下,加以岁月消磨,而让其生生挣脱。
其实到最后的关头,依旧几分犹豫,是否让其再归人形。
终究还是心软不舍。
如今看的五哥再归人身,狐妹一时间心思真的是诸多复杂。
喜悦自然有。
心里却也明白。
修行复得,五哥再难安然。
后悔,已然是来不及之事。
或许到了此刻,依旧有几分不舍。
能做的,便是劝慰。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懂五哥。
山外世界,纵有诸多美好,却也有诸多凶险。
能在山中安宁自在,又何必非得招惹是非。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
不管心头何等想法,这一刻,五哥自然是顺着狐妹说法。
千多年的陪伴,自有感情。
可说起来,更多的还是几分忌惮。
自己一番心思,一旦为狐妹察觉。
纵然不死,这千狐洞也将是最终的归宿。
“为了你,也为了孩子,我终究诸多心软。”
“我终究辜负了先生对我的教诲。”
“惟愿,你不会辜负我。”
默默看着五哥踏出千狐洞的背影,狐妹默默抚摸凸起腹部。
“狐妹,对不起,我只能说,尽可能不辜负你。”
“这些年,你也曾给我讲解诸多经意。”
“放下屠刀,你可知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