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其他犊子就不扯了,进入正题。”高方平低声道,“把江州的一些情况,但凡你所知道的,可疑的,可信的,不起眼的,全都告诉我。我今天时间多,专门准备了一天听你述说。”
宋江便静了下来,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句便小声道:“相公,卑职宋江要举报,江南摩尼教要反!”
在一般情况之下,他这么说那真是非常耸人听闻、非常有噱头的一个说法。只是对于高方平这个穿业者、又进一步了解些内情的人来说并未觉得有多惊讶。
皱了一下眉头,高方平只是认为,明教的造反时间兴许会提前,因为许多地方的迹象已经很明显,就连宋江这样的“不知内情”者都看出了一些迹象。此点除了证明宋江是个聪明人之外,也说明明教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见高方平只是皱眉而并未表现的太惊讶,宋江有些担心的道:“宋江之心日月可鉴,请相公明见。”
高方平道:“别多想,我不是不信你。相反你能看到这些我很高兴。”
宋江这才喜道:“那看来就是相公也有了这样的怀疑和看法。”他想说英雄所见略同的,只是不敢。
“我是有这想法,最早以前陈留县平乱就是我主持的,那次的主要对手就是这些人。”高方平喃喃道:“土匪去成群结队的抢劫是为了财,为了喝酒吃肉。但是宗教、特别参考明教的教义,他们对*、酒肉等等的需求不多,而他们却热心的去劫持大钱纲,就基本只有一个解释他们要造反,置办装备和根据地需要大量的钱财。”
宋江叹道:“难怪相公能有现今之地位和作为,宋江拜服,您能从许多事当中看出别人多得多的心得体会来,果真成功绝非偶然……”
高方平头疼的道:“先把你的马屁收起来,现在说正题,赶紧的。”
宋江抱拳道:“到达江州之后,托几个朋友的福,宋江得到了优待。”
高方平道:“这我知道,你整日出入酒楼。”
宋江哀嚎道:“相公错怪宋江了,宋江又怎是表面这么肤浅,那只是我表现出来的一种假象。实则宋江每到一地便喜欢结交朋友,留心观察当地的官场态势、民情、以及各种各样的消息。因为此,宋江依仗着及时雨的薄名,结实了几个江州江湖上的朋友。其中之一是一个力大无穷头脑简单的黑厮,名曰李逵。”
高方平微微点头,示意接着说。
宋江察言观色,见大魔王不责怪自己多结交江湖朋友后,这才微微放心,又道:“李逵乃是湖1口县人士……”
高方平听到的时候微微动容,来了兴趣。
宋江接着道:“通过李逵那黑厮,卑职发现了一宗湖1口县的大案情——铜矿!”
“接着说。”高方平好奇的看着他,想不到他宋江连这事也发现了?
宋江道:“说来这只是一个巧合。李逵那厮最是好赌,又总是输,为了还赌债他有时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听说他之所以在湖1口待不下去,是因为他是那边有名的贼了。有一次我给了他十两银子,被他输光,我问他钱呢,他因不好意思便吹牛说钱还在。为了凑到钱让我放心,不知道怎么的他拉了一小车铜矿石来我面前,说是他把我给他的钱都买了铜矿,准备自己炼铜。”
顿了顿宋江道:“我一听,当然知道他在瞎掰,恐怕那辆推车都是他偷来的。在我朝,一切矿产属于皇家,严禁非官方买卖是铁律。铁矿还有挪动余地,但铜矿贵重,加之在我朝缺铜的大背景下是绝对不敢有人私自买卖铜的。至少换我,我宋江只敢和聪明人做铜生意,而绝对不敢为了一点小利和李逵那样的没头脑私下交易铜矿。所以当时我便断定那些铜矿石,是他从湖1口县偷来的。”
高方平眯起眼睛道:“确定是湖1口县?”
宋江点头道:“非常确定!且我又给了李逵五两银子,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悄悄把那些铜矿石埋了,不许他声张。还让他带我到他捡铜矿石的地方查探。看到有非官方人士在私自开采铜矿!”
听闻到这里高方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然坐实了这样的猜测,他们的胆子还真是到了逆天的地步,敢隐瞒发现的铜矿,私下进行开采,私下进行造钱。
这真的是一条天大的黑幕,蔡党在南方的利益比想象的更大,胆子更肥。若非之前高方平不来见宋江,已经提前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了江州,此时还真的未必敢相信宋江的说辞。
宋江接着道:“观察的最初期,卑职也以为是官府开采。因为他们开采规模颇不小,全部人都身着厢军服饰。并且外围有湖口县差人巡逻四周。有军和差,至少会是江州监押司以及县衙的联合执业。但因为宋江久居官场,知道一些门道,我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差人是真正差人,但是厢军应该是假军,却有真正的制式装备。”
到此高方平勃然色变,猛的起身厉声道:“宋江,你对我之陈述不是一个小问题。如若错了,那是罪大恶极杀无赦之罪。你陈述之‘真差人’,无异于对通判司弹劾当今国舅郑居中的不赦之罪!”
宋江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道:“卑职用脑袋担保句句属实。我宋江在郓城官场工作如此之久,天天接触差人,只要照过面我能辨认出来,差人的心态、差人的语气、差人挂刀和握刀的姿势、以及一些下意识习惯,和普通人是有绝对的区别的。这些对于我宋江,不难判断。”
高方平回忆了许久,记忆中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小高所见过的差人,就算不当值不带刀的时候,也总会有意无意把手靠向腰间“要扶刀柄”的态势,而寻常人则没有这个习惯。这是因为长刀是管制兵器,只有公务员有权利可以明目张胆的带刀。
其余普通人就算是藏着刀,也不可能在腰间,所以不会有下意识去腰间扶刀柄的习惯性动作。
想到这里高方平信了宋江,凝重的问:“你判断铜矿开采现场有假军,但那些人有真正的制式装备又是怎么回事?”
宋江压低声音道:“坦白的说宋江对差人的判断十拿九稳,但是对军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熟悉。我只是发现了那些厢军脸上太干净,很少见到有贼配军。”
高方平点头道:“这是一个点。厢军中的确应该有一定比例是贼配军,至少有七分之一左右。如果是正常军事任务,为了官府面子,很可能脸上有刺印的就不出动。但是开矿这样的苦力却相反,队伍中应该大量贼配军才符合逻辑,毕竟虽然都是军队,但贼配军无人权,肯定要优先去最苦最累的第一线。”
“相公英明,卑职也是这个想法。”宋江抱拳道:“除此外更显著的一个特点是:厢军很懒散,能混就混,能闲就闲,但那些作为苦力在开矿的厢军相当吃苦耐劳,相当的有行动力。以卑职对基层的了解来看,他们的吃苦耐劳和行动力超越普通的农人!”
高方平再次色变:“如果你确定,几乎就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是被洗脑的宗教人士!”
宋江一字以一顿的道:“此点卑职用脑袋担保!卑职的思维和相公不谋而合。他们的行动力到了非人的地步,且不用监工用鞭子监督,其行为让我想到了戴宗口里的‘摩尼教众’。李逵曾经还偷过矿里的一把兵器,拿来送给我,吹嘘是什么神话背景里的宝刀什么的,但是我看了之后,兵器陈旧,不是新造的,并且是官府制式兵器,还标有江州监押司字样,字样明显被人为的模糊过,不过依旧有迹可循,能够辨认!”
高方平铁青着脸喃喃道:“接着说。”
宋江摇头道:“基本上就是这些,于是根据这些情况,卑职便有了摩尼教要造反的判断,开场就对相公陈述了。”
高方平道:“这次就算了,以后无需你主观进行判断,只需陈述现象。判断性质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的。然后,明教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又不是秘密,就算是他们害处也有限。但郑居中这样的国贼内鬼,为了钱财不计后果的丧心病狂之举,害处更大。国朝内忧外患之际,蔡党一手遮天祸国殃民,但是郑居中比蔡党的贪财*更可恶!”
高方平始终铁青着脸不说话,在考虑一些问题。
若非来江州已经有些时日,并且很多东西有了心得,还真的不敢相信宋江的话呢。至于现在,宋江说的东西变为了一种佐证,更加肯定了早先高方平对江州的种种判断。
还真是那个理论,所谓的道消魔涨论,地里不种植粮食,自然是杂草毒瘤丛生,占据了土地。
江南实在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蔡党的腐朽造成了整个官场的不作为,民不聊生,民间麻木,于是各种各样的情况便就此衍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