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未愈,这几天莫寻雁其实比以往更嗜睡,也比以往的睡眠更深一些,知道孤希会在外面,所以她彻底放松了自己,好好在睡觉。但这眼神实在太过幽怨,她似有感应,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门边一道清瘦的身影,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只是站着,只是看着,却让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阿元,是你么?”莫寻雁撑起身子,为避免触及后背的伤口,这些日子她都是侧身而卧。可这一下还是拉到了,嘴里不由自主嘶了一声。
那身影轻轻晃了一下,看似向前抬了一下脚,却又收了回去,依旧不动。
“阿元?”莫寻雁又唤了一声,正准备下床掌灯,孤希听得声响,已经举着烛台冲了进来。
“呆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站着作甚?你要发呆也别影响小姐,她可是有伤的人!”孤希从后面走上来,抓着欧阳元青的衣领,就要将他往他的床榻边拖。
烛光一闪,莫寻雁便看清欧阳元青死死咬着嘴唇,泪流满面,眼里全是伤色。被孤希这么一拽,他猛地蹲下身去,眼泪落在地上,却狠狠地灼伤了莫寻雁。
“孤希,你退下。”莫寻雁起了身,披上外衫,缓缓走到欧阳元青面前。
孤希看了两人一眼,瘪瘪嘴巴,走了出去,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莫寻雁静静看着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欧阳元青,伸出自己的手,“阿元,起来吧。”
欧阳元青没有抬头。
“阿元,起来吧。”莫寻雁忍着背上的伤痛,俯身弯腰,再次伸出手。
欧阳元青抬起泪眼看着她,许久过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阿元,你……”莫寻雁心中叹了口气,一把拉住他,“不要闹了,好好睡觉吧。”
“雁子,我要回去,我要父皇。”欧阳元青没有转身,背对着她,话语里带着哽咽。
“阿元,好好的为何又要回去?”
“你不要我,父皇要我。”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莫寻雁觉得头疼,和一个傻子怎么讲得清道理?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可是,你骗我。”欧阳元青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莫寻雁,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泣,“你醒不来的时候,我都陪着你,可你醒来了,却不要我!”
“阿元,我没有……”看着欧阳元青伤心的样子,莫寻雁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在树洞里的一幕一幕,想起他紧紧抱着自己,用嘴巴喂自己喝水,爬出树洞找来果子和自己分享,想起他傻里傻气却是不离不弃,心没由来地一疼。
“阿元,别哭了,我没有说不要你……”莫寻雁摸出绢帕,想替他擦去泪水。
“雁子,为什么总是不要我?”欧阳元青却突然伸手将她抱住,头放在她的颈项间,泪水滑落到她脖子里,“我一个人害怕,我睡不着,我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你……”
莫寻雁的心抽搐拧成一团,疼。
这么多年来,这是莫寻雁第一次为一个人的话而心疼,偏偏这个人还是个傻子。
或许也正因为他是傻子,所以,他才认准了自己,巴巴地对自己好,也盼着自己能真心对他好。
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黑和白,只有对或错,只有好或坏。在他看来,说了在一起就要在一起,哪怕死也要在一起,再不能分开。
面对这样的欧阳元青,莫寻雁半点辙都没有,可也是这样的欧阳元青,让莫寻雁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依恋的感觉。
即使是莫府的父兄,即使是云山的外祖,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在意过她,因她一句话就上了天,也因她一句话就落了地。这种在意,让她措手不及,也让她冰冷的心涌起了一丝温暖。
春衫单薄,只着中衣的欧阳元青这么抱着她,莫寻雁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哭泣时的颤栗,这个傻子,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浑身冰凉。
“别哭了,睡吧。”莫寻雁挣脱他的怀抱,牵着他的手向自己的床榻走去,欧阳元青抽泣着,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欣喜。
两人在床榻边坐下,莫寻雁弯腰脱掉两人的鞋,和他一起钻进了锦被。
“阿元,以后不要随便哭鼻子,你是男人,男人是不可以这样哭的。”莫寻雁侧身看着欧阳元青,用绢帕替他擦去一脸的泪,心中低叹,自己对这个傻子还真是硬不下心来。
“嗯。”欧阳元青眨了眨眼里,伸手把慕容焕圈在怀里,唯恐她下一秒改了主意。两人一同沉沉睡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屋顶上有片瓦被人轻轻移开了一寸,一道身影隐匿在夜色中,从上至下悄然看着这一切,直到屋内两人都睡了过去,身影才飘然而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日早上,客栈,易容成商贩的华池敲响了隔壁房门,端着早膳送了进去。
“爷,属下查过了,对太子殿下动手的应该是皇后的人,属下怀疑,太子殿下的隐卫里有奸细。”华池一边将膳食放在桌上,一边低声禀报。
“爷也这么想。”欧阳英睿面色有些凝重,“从这几日的观察来看,那丫头的两个侍卫对她倒是非常忠心,而这丫头对元青也比爷当初想的要好。问题应该不在她身上。”
说到这里,欧阳英睿不仅想起这几日藏于暗中所看到的一切,元青对莫寻雁的在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而莫寻雁对元青的照顾似乎也和当初他所想的不一样。
至少,在人后,这丫头对元青还是那样好,甚至带着几分难得的纵容。当初以为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特意在人前演戏罢了,如今看来,她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给元青治病。
一想到她替元青挡刀,想到那日树洞里浑身是伤的她,欧阳英睿心中有些唏嘘。
“爷,若真的是太子殿下的隐卫有问题,我们是否要提醒金雁郡主?”华池抬头看着欧阳英睿。
“先别惊动他们,再暗中观察几日。这丫头精着呢,说不定已经猜到了。”
“爷,难道郡主真的打算在此长住,不回京城了?”
“或许不是。”欧阳英睿摇摇头,“没找到云山老怪,这丫头跑来了郓城,估计皇兄是要她带着元青遍访名医吧。”
“遍访名医?”华池一愣,“那岂不是满天下地乱跑?这还得了?还会有多少暗杀在等着他们?皇上怎么会如此放心?”
“或许皇兄故意将元青抛出来,是要引那背后之人现身,抓住其把柄之后,才能将其除去。又或许皇兄还想趁机培养培养这两人的感情。”
欧阳英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只是,这么做风险确实很大,这么多年来,皇兄身边的人恐怕早就混入了别人的手下了吧。元青能否安全,不但要靠皇兄的暗中保护,那丫头也很重要。”
“只可惜,金雁郡主自己也不会武功,遇到暗杀也是自身难保。”
“不会武功没关系,只要她头脑够用。郓城这郎中她也见过了,想必过几日她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她就会带元青离开。我们再跟上一程看看,若没有什么问题,就回西凉山。”
“是,爷。”
正如欧阳英睿所想,莫寻雁在郓城待的时间不长。某一日,她带着欧阳元青在街上闲逛,进了一间茶肆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当然,她是带着欧阳元青又易了容,换了衣衫,从茶肆的后门悄悄离开了。
孤诺和孤希也早就易了容,带着细软驾着马车在约定的地方等他们,四人一路向南,奔着连城而去。
一年的时光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过了。
这一年中,莫寻雁带着欧阳元青忽北忽南,时东时西,毫无章法可循。没有人能猜到她下一步要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在一个地方会停多久。
唯一知道的是她带着欧阳元青在民间四处求医,每一次,她都是临要出发前才会告诉孤诺和孤希做好准备,却不会通知君无君浩。
一开始,君无对此颇有微辞,可后来他发现,莫寻雁这样做,虽然将他们这帮隐卫折腾得够呛,可是,太子殿下却真的安全了。
毕竟,连他们都猜不透郡主和殿下的行踪,那操控暗杀的人又如何猜得透?
这一年中,他们最初的确遭遇了几次暗杀,但莫寻雁有言在先,不能逃,只能应战,务必将来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一开始,君无觉得郡主这命令下得有点古怪,面对刺客,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若是敌我悬殊太大,不逃岂不是白白送死?
可后来,君无不得不佩服莫寻雁的决定。原来这郡主人虽不大,但心思却很缜密。她之所以要让人将刺客全部杀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让人回去报信,杜绝刺客一路尾随。
何况,这郡主虽不会武功,却是个擅长用毒之人,在她的帮助下,让刺客全军覆没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