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彤,我无妨。”女子看向一株破土仅几日的花苗,莞尔一笑,“这一下,我终于彻底重生了,不是么?”
“阁主……”书彤愣了一下。
“从此,这世上再无寻雁,只有我,曼槐。我终于不用再顶着他人的脸和身份活着,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女子清浅地笑着,那笑让日月无光,迷醉了书彤的眼。
“是啊,阁主以后再也不用忌惮谁,再也不用受制于人,再也不用违心地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了。”书彤也笑了。
“从今后,你才是清风阁的阁主,而我,只是夜枫的妹妹,对外唤我姑娘吧。”莫寻雁,不,如今的柳曼槐看着书彤,眼里蕴着笑。
“这怎么使得?”书彤大惊。
“世子不傻,逸王的死,他定有怀疑。孤希死前留下的供词,想必也是在他的授意下所写。如今他借口守孝而辞去兵权,不过是要暗中调查此事罢了。”
“他早就知道我是清风阁阁主,也知道我此前是易容,若清风阁今后对外仍奉我为阁主,那他迟早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这阁主必须你来做。”
柳曼槐终究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与欧阳英睿相处了近一年,怎会不了解他。
“这……”书彤回了神,“此事重大,属下与夜枫再商量商量。”
“不必,我已和夜枫说过,他已经同意了。今后,对外只称你是阁主,除了你和夜枫,其余人等不必告知我的身份。”柳曼槐态度很坚决。
书彤这才明白,柳曼槐定是早有了打算,否则此前也不会买个陌生的小姑娘来照顾她。
“阁主,属下查到了一些云山老怪的消息。”正说着,夜枫走了进来。
书彤看见夜枫,脚下一滞,脸上暗暗飘过一朵红云。
夜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移开视线,走上前,恭恭敬敬将一封密函递给柳曼槐。
柳曼槐倒也不急着看,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唇角一勾,“去唤阿英进来。”
“好!”夜枫转身走出内院,去叫候在外面的侍女,书彤扶着莫寻雁回到躺椅上坐好。
“姑娘。”那叫阿英的小姑娘走进来,对着柳曼槐福了福身。
“阿英,去把我绣的东西拿来。”柳曼槐话音落地,阿英就去了她的卧房,很快捧出了一堆绣品。
“夜枫,书彤,你们的婚事也该办了。这是我绣的喜服、被面和枕头什么的,你们看看还缺啥。”柳曼槐一个眼神,阿英连忙将手里的绣品往两人面前送。
书彤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眼里冒出一丝湿意,“姑娘,你的身子尚未恢复,却赶着为我们置办这些,你让我们说什么好?”
夜枫嘴唇动了动,感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们就像我的哥哥和嫂子,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只是我的手还不够灵活,绣得不好,千万别嫌弃。”柳曼槐微微一笑,“下月初三就是好日子,还有十余天,应该来得及吧?”
“姑娘的绣工天下无双,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书彤感激地将绣品抱在怀里,推了一下发呆的夜枫。
“姑娘,你好生养着,下月初三,你一定能站着为我们主婚。”夜枫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
“我也盼着喝你们的喜酒。”柳曼槐示意阿英将自己扶起,“你们赶路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晚上一起用膳。”
“是,姑娘。”夜枫和书彤双双退下。
柳曼槐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唇角的笑意慢慢收起,抿了抿淡无血色的唇瓣,身上隐藏的一股清冷之气渐渐散发出来。
“姑娘,进屋吧。”阿英扶起柳曼槐向卧房走去。
“你也下去吧,晚膳的时候来叫我。”柳曼槐靠在床榻上,示意阿英退下。
阿英被买来此处才不到一月,但也知道这姑娘是个清冷之人,平素要么看书,要么绣花,要么安安静静躺在内院晒晒太阳,一日之内说不上几句话。
只有当书彤和夜枫来找她的时候,姑娘才会多说几句。也只有在这两人面前,她才会有一丝笑意。
不过姑娘虽然清冷,却很好相处。只是不知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浑身上下那么多伤痕。
第一次伺候柳曼槐沐浴,阿英就呆住了,不过她并未多问,只尽心伺候。试用了半月,柳曼槐留下了她。
书彤不在时,阿英亲眼看着柳曼槐每日忍着巨痛练习走路,看着她用尚在恢复的双手练习绣花,每每疼到大汗淋淋,却从不灰心抱怨。
独处的时候,柳曼槐身上会散发出一丝伤感,可在人前,她总是藏得很好。
阿英对这个姑娘越来越佩服。
柳曼槐靠在那里,手里攥着密函,却迟迟没有打开。
“亲手点了那尸骸,亲自奏请皇上将你从玉蝶上除名……”,书彤的话此刻还在她脑子里回旋。
原来,他真的恨自己到这样的地步了么?
柳曼槐闭着眼睛,又长又卷的羽睫微微颤了颤,手不自觉就捂在了左胸上。
那难以忘怀的疼痛感,至今尚未消失的疼痛感。在这一刻,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本世子看上的女人,为人如何,品性如何,心中自然有数,不需要尔等指手画脚。你们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她一句。”
“傻丫头,我发现我越来越在意你了,怎么办?”
“爷在乎的人,自然比全天下都重要!”
“记住,以后爷就是你的全世界,别理会那些人!”
“你如今是爷的女人,用不着躲谁!”
“丫头,你还要我等多久?再等下去,我就老了!我比你整整大了九岁……”
“其实,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你嫌弃我也是对的,我压根走不到老……”
某个声音在耳边回响,那些曾让她觉得感动和温暖的话,如今想起,却全是讽刺,最深的讽刺。
欧阳英睿,就连这个名字,想起来会觉得疼。可笑自己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明知道他娶自己是交易,却还是一点点不由自主付出了真心。
虽然那日是自己率先给了他一刀,可他将箭羽射入自己左胸的时候,那种冷冽那种无情,至今想起,心都还会隐隐作疼。
就算自己曾救过南风无尘,可自己却害死了他的父王,就算他曾给过自己依靠,可他最后却选择了亲自射杀,亲手焚尸。他是有多恨自己?
可笑自己不想他死,宁愿用自己的死去换他的生,已经准备好那日去莫府拜别父兄之后便服毒自杀,用自己的死去警示他提防云山,可他却亲口告诉自己,他早就怀疑自己。
是啊,他什么都知道,他暗暗发现自己的疑点,悄悄派人去查,不动声色给自己无限宠溺,到最后,却用一箭穿心来告诉自己,他从未信过自己,自己到底是有多傻。
这种疼,又有谁能体会?
若不是相处时,他给过的美好让自己迷了眼,动了心,中了毒,自己何至如此?
情,果然是穿肠的毒药,五脏六腑统统被腐蚀,每寸肌体无一幸免。
明知爱不得,却偏偏要爱上。明知是谎言,却偏偏要沉醉。
动情者,爱错者,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微微颤抖的羽睫下已经渐渐有了湿意。
既然,老天垂怜,让自己活了下来,那些前尘旧事,便统统放下吧。
爱也好,恨也罢,疼也好,痛也罢,再难,也要一点一点将他,以及他种在自己心里的毒全部剔除。
尽管,这种毒比“情殇”之毒疼上百倍,千倍,但相信时间会成为最好的解药,慢慢消解,慢慢遗忘。
他给过自己的庇护,给过自己的温暖,都随那一箭,随那把火,统统还给他了。
和他有过交集的只是寻雁,自己做回曼槐了,从此,互不相欠,各自安好,各自向前。
捂着左胸,柳曼槐渐渐平复了情绪,展开密函细细看着。看到最后,她眉头微蹙,捏着信纸的手指越来越紧,在信纸上攥出丝丝痕迹。
密函上说云山老怪在逸王死后曾在莫府出现过,不但对莫云洛破口大骂,还对其动了手,据说将莫云洛直接一掌拍飞出去,可见云山老怪当时有多震怒。
据说云山老怪当时骂莫云洛,你那不懂事的女儿死了不足惜,可孤诺是云山培养出来的孤字辈里最优秀的弟子,就这么白白地跟着你女儿送死了。你也是云山弟子,你可对得起本座的苦心培养?
莫云洛嘴角渗着血,一语不发地跪在那里,双手将地上抓出一个深深的五指坑。
而后,莫俊明似乎也被云山弟子找了麻烦,看来云山对莫寻雁、孤诺、孤希的死还是很在意的,毕竟一下折损了三个人,而这三人都是云山老怪辛苦培养多年的棋子。
柳曼槐看完密函,唯余难过,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尊上这么对待莫云洛父子,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