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槐许久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抬着头,静静地看着树枝上的积雪,直到身上也落满了飞雪,看上去像是寂静天地间的一尊塑像,清清冷冷。
身后的书彤心疼地看着柳曼槐,狠狠拧着夜枫的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夜枫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低地补充一句,“皇上指婚后,世子便带着林雅茹一路向南,四处游玩,估计数日后就会抵达苏城。”
柳曼槐依旧一动不动。
“世子带着林雅茹离京前一日,莫公子喝得伶仃大醉,当街拦住世子的马车,质问世子当初曾说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个世子妃,为何如今却又抱得新人笑?世子的手下还没来得及出手,莫大人就赶到了,他将莫公子抓回莫府打了一顿,莫公子半夜酒醒,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夜枫说到这里,柳曼槐终于动了,她缓缓低下了头,转过身来,看着夜枫,又好似没有看着夜枫,很轻地说了一句,“哥哥怎么还是这般性子?”
夜枫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柳曼槐跟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说了这一句就慢慢向外走去,要走出园子大门的时候又扔下一句,“我想出去走走,天冷,你们就别跟着了。”
书彤脚下一滞,急忙去看夜枫,夜枫冲她摇摇头,她脚一跺,撅着嘴跑回了屋。夜枫叹了口气,看了看柳曼槐的背影,也回屋去了。
柳曼槐缓缓走出大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穿过稍显冷清的长街,径直走向城南的三清观。
冬天的清河早已结了冰,三清观也很冷清,只有一个小道士在庙前扫着积雪,见柳曼槐走来,许是觉得蒙着面纱的她比冰雪还要冷,眼神飘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
柳曼槐缓缓走进了三清观,罗裙在高高的门槛上一扫,扫去一些积雪,但她浑然不知,她只是缓缓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天尊的塑像前。
一个老道士敲着木鱼念着经,低低的诵经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柳曼槐抬眼看着塑像,既不跪也不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身旁青烟袅袅,衬得她的眉目越发的飘渺。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晚课的钟声响起,柳曼槐才又缓缓离开了三清观。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她的雪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罗裙拖曳,苍茫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暮色在她身后变为沉重的背景。
“抱琴,你去了哪里?”远远地,木音迎了上来,似乎寻了她很久,看到她先是一脸喜色,随即触碰到她冰冷的小手,又是一惊,“怎么这么冷?”
“是啊,今日好冷。”柳曼槐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浅浅地笑了笑,“公子,我们回去吧,我饿了!”
“嗯,我早就让阿英温了酒,回去吧!”木音没有多问,只将怀里的手炉塞到柳曼槐手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烟霞楼。
竹屋里,阿英早就放上了火盆,屋里被烤得暖暖的。
柳曼槐换下雪靴,穿上绣鞋,坐在木音对面。
窗外一片洁白,身前公子如玉,桌上的膳食冒着热气,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柳曼槐端起一杯温过的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冰冷的喉咙流下,刺激得她猛地咳了起来,眼角闪过一颗晶莹。
“抱琴,你怎样?!”木音一惊,站起身来。
“好辣。”柳曼槐不好意思地笑着,眼角泪滴转瞬即逝,木音暗自心疼。
次日,柳曼槐开始发热。
三日后,欧阳英睿携林雅茹抵达苏城。
欧阳英睿抵达的时候是日暮,苏城城主、守军将领等大小官员在城门下亲迎。
随后,欧阳英睿带着林雅茹住进了城主府。
接着,城主派人前往烟霞楼请木音公子,前去陪世子对弈解闷。来请的人还说,请木音公子务必带上“鸣玉”和琴奴。
柳曼槐的高热刚刚退了些,正靠在床头喝药,因为生病,这几日她并没有在脸上画上牡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显得有些突兀。
阿英站在门边听得小厮传话,黑着脸转身进了屋,厚厚的门帘在她身后发出重重的声音。
“传说中英明神武的战神就是这般荒诞?明明带着自己未来的世子妃来了苏城,却还要招公子前去陪他,难道他就不怕他的女人吃醋?”阿英撅着嘴,一脸的不满,“真为那个娴雅郡主不值,难道她不知道世子好男风?嫁给这样的男人有意思么?”
“别人自己心甘情愿,你在一旁打抱不平做什么?”柳曼槐将空了的药碗递给阿英,浅浅一笑,绢帕轻轻擦着嘴唇。
“光有一副好皮囊又如何?对女人来说,夫君心里没有自己不是最大的悲哀么?”阿英继续碎碎念,“他想见公子我也没意见,说的多好听,对弈解闷。可他干嘛要让姑娘也去?他和公子见面就好了,抚琴做什么?姑娘可还发着热呢!”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我在发热呢?”柳曼槐语气淡淡,拉了拉身上的锦被,“再说了,你在这里呕气他也听不见,不如坐下绣绣花吧,我教你的双面绣你可都会了?”
“哪里就会了?姑娘的针法那么好,我学也学不来。”阿英拿起自己的绣品,歪着脑袋递到柳曼槐面前,“你看,我绣得多难看。”
“嗯,是这里掉针了……”柳曼槐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门帘一响,木音走了进来,关切地看着柳曼槐,“抱琴,你好些了么?”
“公子,我好多了,头没那么沉了。”柳曼槐弯了弯眼睛。
“可你看上去还是有些发热,脸色也这么差。”木音揉揉眉心,“我让带话的人回了城主,说你病了数日,无法抚琴,可城主说那娴雅郡主听闻你琴艺过人,定要见上一见。她还称自己带着灵丹妙药,保管药到病除。”
“真是欺人太甚!郡主就了不起啊!凭什么强迫我家姑娘啊!姑娘是公子的琴奴,又不是他们的,凭什么她想见就见!”阿英气得站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这么冷的大雪天,逼着公子上门就已经过分了,还要逼正在生病的姑娘去为他们抚琴助兴,实在是让人气愤!”
“阿英,世子思念公子,才会迫不及待要见上一面。至于那娴雅郡主,想必嘴上不说,心中颇为难受,才会故意找茬。公子与世子许久没有见面了,为了公子,我去去也无妨。何况,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帮我更衣吧!”
柳曼槐话音一落,阿英就红了眼,“姑娘,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抱琴,辛苦你了。”木音鼻子一酸,转身出了屋,取了“鸣玉”安静地站在门外。柳曼槐聪慧通透,知进退,有傲骨,还总是为身边的人着想,让他真的很感动。
欧阳英睿带着林雅茹游山玩水到了苏城,不过是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见他罢了,两人既然结成同盟,有些事情自然要当面交流。
而这一切看在世人眼里,欧阳英睿毫不避讳,带着未婚妻见相好的伶人,自是无比荒诞。想必林雅茹心中对木音便也恨之入骨,用刁难柳曼槐来表达她的不满。
柳曼槐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甘愿为了自己承受这样的刁难,甚至明明知道等下可能还要面对难堪和屈辱,但还是愿意抱病前往,这让木音如何不感动?
如果可以,他多想告诉世人,柳曼槐是他心悦的女子,他要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惜,她不要他这份情!
她说两人是盟友,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利弊言明,所求言明,一分一毫,皆不隐瞒,这显然不是男女之情。
哪怕他明明白白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悦,她却用体内有“情殇”,用只爱夫君这样的说辞彻底和他撇清关系。
他还能如何?
若他还要执意向前一步,木音可以想象,柳曼槐肯定会从他身边消失,连朋友都没得做。
那就如她所愿,只做朋友,只做知己,只做盟友,至少可以陪在她身边,不再为她增添烦恼。
只是,这样的柳曼槐更让木音心疼。她的心宛如层层壁垒,不知谁才能打开,那些她独自承受的苦痛,不知谁才能分享。
低叹一声,身后门帘掀起,柳曼槐裹着大衾,袖着双手,由阿英扶了出来。
木音将“鸣玉”递到阿英手中,替柳曼槐戴上帽子,紧了紧她领下的带子,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抱琴,你又清减了。”无视别人的目光,木音抱着柳曼槐上了马车。待阿英坐稳了身子,车夫一甩皮鞭,马车向着城主府疾驰而去。
城主府内,众人陪着欧阳英睿和林雅茹,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忽听得一声通传,“木音公子到!”
众人皆望向花厅的大门。正舒展广袖的舞姬们,纷纷退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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