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茹羞得无地自容。
饶是柳曼槐还生着病,饶是她强占先机弹奏了《长相思》,可柳曼槐下指时取音清实圆满,吟猱音韵意含藏,刚柔相济,方圆结合,琴声铿然,亦动亦静,深邃安然。
不同于林雅茹的儿女情长,柳曼槐这一曲显得大气磅礴,对自然山水的情怀,对人生哲理的感悟,以及天地玄机,都从其琴音中汩汩流出,古朴清幽,让人肃然起敬。
她明明面露病容,勉强支撑着病体坐在那里抚琴,却给人一种她正坐在泰山之巅,面向冉冉升起的朝阳,合着古寺禅钟,抚琴弹奏的感觉,仿佛她正沐浴在霞光万丈中,浑身都带着一种耀眼的光芒,让人心生敬意。
林雅茹呆呆地看着柳曼槐,只觉得羞愧。她素来看不起红粉男女,觉得他们低人一等,但偏偏这个琴奴,不卑不亢,不愠不火,不持才而骄,不矫揉造作,清雅大气,反倒把她的那些小心眼衬得如此可笑。
木音痴痴地看着柳曼槐,眼里不觉就泛起了潮意,这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女子,还没有开始,便已注定了结局。他心疼她的一切,感恩她的付出,却偏偏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欧阳英睿抬眸看着柳曼槐,眼底飞快闪过各种情绪,却都被他成功地隐藏了起来。招手将华池唤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华池悄悄退了出去。
接着,欧阳英睿长臂一伸,将木音拉到自己面前,邪魅一笑,指指棋盘,木音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来。两人看上去倒真的有些像闹别扭的小【清人】,斗了会儿嘴又和好如初。
一曲终了,柳曼槐抬起头,欧阳英睿和木音正杀得热火朝天,林雅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柳曼槐淡淡点了下头,站起身来。
“那个什么阿英,伺候抱琴姑娘去休息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欧阳英睿没有抬头,只挥了挥手。
“世子这是要下一宿的棋?”林雅茹一见欧阳英睿留柳曼槐和阿英住下,心里紧张。
“郡主也去歇息吧,爷今夜定要木音公子输得心服口服,连声讨饶!”欧阳英睿也没有看林雅茹,只是挑眉看着木音,笑得邪气。
“讨饶的是你!”木音瞪了欧阳英睿一眼,重重落下一子,这个腹黑,在人前一定要这样么?
“等下才知是谁讨饶!”欧阳英睿低低一笑,抬手将木音鬓前一丝长发撩到而后,冷如碎玉的声音突地添了几分【魅或】,“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走这里?”
“当然是这里!”木音再瞪他一眼。
“这里不疼不痒的,爷觉得不舒服,要不,你换个地方,给爷一次来个痛快?”欧阳英睿笑得愈发邪气。
“讨厌!”木音的脸一红,扬手将棋子砸到欧阳英睿脸上。
林雅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准会发疯,一跺脚,转身冲了出去。
欧阳英睿邪魅一笑,回头看着华池,“华池,带抱琴姑娘下去歇息吧,房间里多放两个火盆,派两个人在门外侯着,两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送到。”
“是,爷!”华池一撩门帘,“抱琴姑娘,这边请。”
“多谢世子!”柳曼槐用尽心力抚琴一曲,已经有些虚脱,在阿英的搀扶下对欧阳英睿福了福身,浅笑着看向木音,“公子,抱琴先退下了。”
“抱琴,若是不适,便让阿英唤人来叫我,我一直在。”木音一直目送柳曼槐离去。
“怎么,爷在你面前,你还心心念念想着别人?”欧阳英睿打趣道,可那笑意并未达致眼底。
“世子,你我只是盟友,难不成我心悦谁,想娶谁也要经过你的同意?”木音瞪了欧阳英睿一眼,“你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吧……”
这夜,三更时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入柳曼槐和阿英的房间。
那人影尚未走近,空气中便有了一阵细小的波动,阿英脖子一歪,睡得更沉。
那人缓步走到柳曼槐床前,看着昏睡的她,慢慢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三日前,她独自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看上去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后来她径直去了三清观,在天尊的塑像前站了半日,夜幕降临,才又一个人走了回来。”
“夜枫和书彤都很谨慎,那园子里根本没有一个外人,无法查出那日他们的对话。她在冰雪天这般糟践自己,从那日夜里开始发热,半夜时木音公子亲自跑去医馆请来了郎中,这几日她的确一直卧床不起。”
欧阳英睿坐在那里,在黑暗中久久地凝视着柳曼槐面带疤痕的脸,心里一直想着华为和华硕的禀告。
丫头,是你么?
虽然这张脸如此陌生,虽然这眉眼完全不像你,虽然一切的一切都不像你,可我怎么觉得就是你!
你那日为何要在冰天雪地里瞎走?是听闻我要大婚的消息了么?你心里是否有些难过,所以才会那般失态?
刚才我故意和林雅茹琴箫合奏,只是想试探你。你的难受是因为我么?你是否也想起了那些过往,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丫头,你没有忘记我,你也放不下我,对么?
丫头,为何要躲着我?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解释?你恨我,对么?
欧阳英睿贪恋地看着这张巴掌大小的脸,看着柳曼槐在锦被里蜷成一团、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怜,轻轻伸出手去。
“公子……”就在这时,柳曼槐在梦魇中蹙起了眉,低低地唤了一声。
指节修长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欧阳英睿唇角泛起了一丝苦涩,如今你心里的人是木音么?你是不是想彻底忘了过去,和他一起开始崭新的生活?
清风阁在云国开设那么多女衣馆,是你接纳他、走向他的表示么?
屋外传来一声猫叫,欧阳英睿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这是华池在暗示他,时间不多了。
为了避免柳曼槐的怀疑,欧阳英睿给她的丹药里面并未加迷药,只是那药服下后,一开始发热的症状会有所缓解,但一个时辰后,被压抑的体温反而会反弹,柳曼槐在睡梦中就会像进入梦魇一样,一时难以醒来。
怕伤及柳曼槐的身子,故而丹药也好,点穴也好,能让她昏睡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此刻猫叫声一响,欧阳英睿便只剩下了半盏茶的时间。
来不及多想,他摸了摸柳曼槐的手,随即将手伸向她的左胸。尽管这柔荑握在手中是他最熟悉的感觉,他还是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丫头。
当日那一箭,他用足了内力,一箭穿胸,就算丫头医术过人,要彻底痊愈也需数月时间。算算日子,哪怕用了最神奇的金创药,她的左胸此时也应该还有一些淡淡的疤痕。
只要在柳曼槐身上相同位置找到疤痕,他就可以断定她的身份。这也就是为何今夜得知她生着病,他还要设计让木音将她带来的缘故。
林雅茹知道她,赌气要城主请她来抚琴,这不过都是他的计谋。
丫头素来谨慎,唯有趁她病重,放松了警惕,方能近她的身。
即便如此,欧阳英睿潜进房间时,还是隔空点了阿英和柳曼槐的睡穴,才敢放心地坐在她身旁。
莫名的,欧阳英睿的手有些许颤抖,解开柳曼槐的衣襟,探向她的左胸。
突然,他愣在了那里,整个人像被惊雷击中,彻底呆了。
随即,欧阳英睿的手探向柳曼槐的右胸,黑暗中,那手抖得愈加厉害。
又一声猫叫响起,比刚才那一声更为短促,欧阳英睿无心再查看所谓的疤痕,而是抖着手将柳曼槐衣襟上的盘扣系好,替她掖上被子,解了她的睡穴,悄悄溜了出去。
次日一早,阿英醒来,发现柳曼槐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赶回烟霞楼取来她贴身的中衣,伺候着她沐浴更衣,这才扶着她走了出去。
木音早已等在屋外,见柳曼槐出来,眉头一展,迎了上来,“抱琴,你好些了么?”
“公子,我出了一夜的汗,倒是彻底好了。”柳曼槐扬起蒙着面纱的脸,眼角弯了弯。
“好了就好。”木音见她的双眼又有了精神,知道没有说假话,总算是放下心来。
有人送来了早膳,三人坐下用膳,却不见欧阳英睿出现。柳曼槐有些纳闷,但觉得能不见面也是好的,并没有问。
刚喝着粥,林雅茹便红着眼睛走了进来,那些下人见状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柳曼槐站起身,也要回避,林雅茹开了口,“本郡主有事要和木音公子、抱琴姑娘商量,这个丫头先退下吧!”
阿英看了看柳曼槐,咬着嘴唇走了出去。
“不知郡主找在下和抱琴何事?”木音放下玉碗,淡淡看了一眼林雅茹。
“木音公子,你对世子是真心的么?”林雅茹扭着手里绢帕,犹豫了一刻,终于下定决心,提出疑问。
柳曼槐神色淡淡,低垂眼帘,不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