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石灰隔离出的营帐,想起欧阳元朗的义无反顾,想起柳曼槐的淡然和坚决,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此刻,营帐内,众人看着欧阳元朗和柳曼槐,谁也没有说话。
柳曼槐扶着欧阳元朗坐下,环视了众人一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男子,淡淡开了口,“诸位兄弟,陈珂一时心软,害了大家,所以,陈珂向诸位请罪!陈珂在这里立誓,绝不会扔下诸位自己离开。”
“只是,陈珂虽然略懂医术,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军中的药材被有心之人盗走,殿下已经命人前往最近的市镇寻药。还请大家务必坚持,耐心等待。陈珂不敢承诺什么,唯有尽自己全力,带着诸位坚持到最后,一旦药材寻回,我们便可以离开这营帐了!”
柳曼槐的话音落下,营帐里出现了一时的静默。没多久,伤兵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既然殿下都能与我们共进退,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医官,此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盗药材的人,那家伙才是奸细!”
“是啊,我们相信你,陈医官!这些日子以来,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都清楚,你绝对不是什么奸细!”
“殿下都相信你,我们怎么会怀疑你?!”
“就算要死,兄弟们死在一处,也没啥。以后一起投胎,再一起当兵,一起杀落狗!”
“有陈医官在,我们绝对不会死!”
听着这些朴实的话,柳曼槐心里暖暖的,眼里不觉泛起了一丝潮湿。留在这营帐里的伤兵,大部分并未感染上疫症,可他们毫无怨言,以大局为重,这让柳曼槐如何不感动。
司空玉泽拍拍她的肩膀,“陈珂,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司空,帮我把大家分开吧!”柳曼槐握握司空玉泽的手。紧接着,在司空玉泽的指挥下,营帐内很快分成了两个区域。
一边是尚未感染的百余人,一边则是欧阳元朗和那十余个参加了夜袭的精兵。
司空玉泽从外面拿来石灰,放置在两个区域之间,并洒在每个床榻下,又取来欧阳元朗的被褥,为他铺好了床榻。
“诸位要是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即告诉我和司空。相信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捱过这几日。”末了,柳曼槐看着那一侧的百余人,“天色已晚,诸位早些歇息吧!”
待众人歇下,柳曼槐摸出仅剩的十粒丹药,给欧阳元朗和司空玉泽各服了一粒,喂那男子服了一粒,留下两粒,其余的全部一分为二,给十余名精兵营的士兵分食了。
“陈珂,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这么多人都指着你,你也别太累了。”欧阳元朗看着坐在那男子床头蹙眉不语的柳曼槐,有些心疼。
明明是一番赤诚,却被人说成奸细,偏偏她并无半点计较,仍然竭尽全力为全军着想,这等胸襟,这等气魄,实在难能可贵。
“殿下,你还有伤在身,先歇息吧。如今也就他身上的病情最严重,在下想再观察观察,看看还有别的什么法子没有。”柳曼槐抬眼看着欧阳元朗,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情。
欧阳元朗只觉得这眼神似乎有些熟悉,可是,这双吊三角眼,实在与故人相去甚远。他没有多想,微阖了眼。
司空玉泽将营帐里的火烛全都灭了,独剩下男子床榻前的那一盏,自己也在欧阳元朗身旁的行军床上躺了下来。
营帐里的呼吸声渐渐粗重绵长,坐在那里的柳曼槐仿佛老僧入定,许久不曾动一下。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摸出了银针。
看着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男子,柳曼槐眸光微闪,片刻的犹豫之后,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亲手将他的上衣褪了个干净。
随即,她手一拂,无数根银针插入男子身上的穴道,她站在那里,运足内力隔空拨动银针。
随着银针抖动,一股灰败之气从男子身体的各个地方渐渐涌向他的左臂,他身子其他地方的青灰色开始渐渐变浅,而左臂的颜色则明显变深。
最为明显的便是他的嘴唇,之前灰蒙蒙的,一看就泛着一层死气,此刻随着柳曼槐拨动银针,那让人心惊的死气慢慢褪去了,只是唇色还显得很苍白。
柳曼槐手下一直在运力拨针,眼睛也不曾眨一下,紧紧盯着男子身上的变化,直到男子手臂上泌出一层污血,身子不再像此前一样颤栗,她才停了下来。
顾不得全身发软,也顾不得擦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柳曼槐上前将男子身上的银针全部取了下来。
湿了方帕,替他擦了身子,盖上被子,柳曼槐这才将银针一根根放在火烛上炙烤,又用烈酒仔细消毒,方才收好。
轻轻出了一口长气,柳曼槐甚至没有坐下休息,又举着那火烛,踩着虚浮的步子在营帐里走了一圈,确信众人没有异常,才来到了欧阳元朗身边。
将火烛放在一旁,柳曼槐坐在床榻边,轻轻拉过欧阳元朗的手,搭在他手腕上,眸光落在这张已经褪去了青涩的脸上,不由自主想起和他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对自己的各种维护,眸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温情。
元朗,你一定要活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末了,柳曼槐放开他的手,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吹灭了火烛,走到一个角落里,席地盘腿而坐,开始运气调息。
黑暗中,欧阳元朗的眼睛慢慢睁开,悄悄凝视着那个瘦弱的身影,眸光里充满了疑惑。
其实,他一直没有睡,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柳曼槐的一举一动。
不得不说,柳曼槐真的是个尽职的医官。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她却还在与这疫症苦苦作战。
可是,欧阳元朗恍然觉得她再次给了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刚才,她坐在自己身边,凝视自己的时候,那种眼神,那份在意,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官应该有的,何况两人此前并不熟悉。
难道,陈珂以前认识自己?可自己对此人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黑暗中,欧阳元朗眸光微沉,只看到那打坐的人影身上渐渐升起一团淡淡的红光,红光中,那个瘦弱的身影有些难以辨识,似乎就要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却又在飞旋的众多影像中难以找到一个契合点。
淡淡红光,深深疑虑,有伤在身的欧阳元朗终究难敌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欧阳元朗醒来的时候,发现柳曼槐又站在那男子床榻前,低声说着什么。
“那人醒了?”欧阳元朗一边穿衣,一边低声询问伺候他的司空玉泽。
“醒或不醒,都是那副德性!”听得出,司空玉泽很是不满,“陈珂每日这般照料他,推心置腹地鼓励他,从未将他当作俘虏,可他倒好,从不睁开眼睛,从不说一句话,不吃不喝,一副等死的样子。”
“这么多日过去了,他都没有吃过东西?”欧阳元朗一愣。
“是啊,一心求死!”司空玉泽瘪瘪嘴,“早知道这样,当时说什么也不会让陈珂把他带回来。白白浪费心力,还落人口实,被人冤枉……”
“早膳来了!”正说着,几个伤兵从外面抬着吃的走了进来,司空玉泽连忙上前给欧阳元朗领了一份。
早膳后,伤兵们百无聊赖,坐在一起闲聊,欧阳元朗半靠在床榻上,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说着。
“大牛,仗打完了,你最想做什么?”
“去落国,把我媳妇儿追回来!俺娘来信说,一打仗她就怕了,自个儿偷偷跑回了落国。”
“你媳妇儿是落国人?”
“是啊,落国人怎么了?侵占离国的是蒙亚图和落皇,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和我媳妇儿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她,我要去找她!”
“小声点,厉王殿下在呢。”
营帐里一下静了下来。
“本王要是媳妇儿跑了,也要追回来,不管她是落国人还是云国人,都是自己的媳妇儿。”欧阳元朗迎着众人的目光,淡淡一笑,“本王也希望战事早点结束,希望这天下太平,到时候各位兄弟想娶哪国的媳妇儿都可以!”
“殿下说的好!”众人都乐了,只觉得和欧阳元朗的距离更近了。
床榻上的男子睫毛闪了几下,柳曼槐心思一动。可还没等她说话,一个士兵突然倒了下去,不停地抖着。
柳曼槐当即走过去,让司空玉泽将其抱到床榻上,褪下衣衫,开始施针。
司空玉泽做了个手势,众人默默退开,远远观望,他自己则将几个卷帘都撩起,让空气流通。
做完这一切,司空玉泽远远站着看柳曼槐施针,眼里流露出深深的佩服。
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营帐,这一刻安静地只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两盏茶后,柳曼槐住了手,抬头看着众人,身子一晃,整个人软了下去。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