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四月底。
在星夜兼程的情况下,曹操终于赶到了洛阳。
当晚,曹操就被连夜召入宫中。
未央宫。
天子刘宏安静的躺在榻上,一身素衣的宋皇后坐在一旁照顾着。
当曹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曹卿来了,咳咳咳......”
听到曹操进来,刘宏那虚弱的声音从榻上响起,曹操看到刘宏似乎是想要坐起身来,但是榻侧的宋皇后却是伸手轻轻按住了他:“陛下现在的身子不宜多动,还是好生躺着吧。”
“无妨。”听到宋皇后这么说,刘宏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带着几分洒脱:“反正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再怎么样都是一样。倒是皇后你在朕这儿几宿都没休息了,再熬下去可能朕还没走,你就把身子熬坏了,正好曹卿来了,皇后你先去歇会吧,扶朕做起来跟曹卿说会儿话,等曹卿走了朕再叫你。”
刘宏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宋皇后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伸手扶着刘宏坐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刘宏又是咳嗽不断。
做完这一切,宋皇后方才站起身来。
她看了一眼曹操,端庄秀丽的容颜上难掩眉宇间的疲惫。
“陛下身子不好,长话短说。”
曹操微微颔首。
见状,宋皇后这才走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榻上,刘宏看着房中的曹操,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曹卿,好久不见。”
曹操微微俯首:“光和三年与陛下一别,就未曾再得陛下召见,直至今日。”
“哈哈......咳咳咳......”
刘宏笑了两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
他斜倚在榻上,望着房中的曹操,叹息道:“曹卿,你说朕真的错了吗?说句心里话,若非今日,朕真是无颜见曹卿你啊!”
刘宏的这番话看似毫无由头,但是曹操却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是在此之前他们在政见上的分歧。
曹操一心扫平外患,荡尽诸胡,而刘宏却觉得胡人不过癣疥之疾,只想先解决世家之患。
然而,如今曹操已经扫平了鲜卑,北方草原为之靖平,反倒是刘宏被黄巾之乱逼的先解除了党锢。
但想到这里,曹操心里也是不禁有些嘀咕。
这刘宏不会是因为被他给打击到了,所以才比他印象中的足足早了数年重病不起的吧?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曹操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看着榻上的刘宏,缓缓开口道:“试问陛下,世宗朝时,孝武皇帝一言之下,天下世家可敢置喙半分?”
“哈哈哈哈!”刘宏大笑。
他伸手指着曹操,摇头道:“曹卿啊曹卿,都这种时候了你都不肯安慰朕两句。不过你说得对,你有卫霍之志,可朕却比不得孝武皇帝啊!”
汉武帝,谥号孝武皇帝,庙号世宗。
曹操的话无疑是想告诉刘宏,只要大汉朝像汉武帝时那般荡清外寇,君临四海,那他身为大汉天子,自然是一言九鼎,无人敢逆。
曹操没有说话。
虽然刘宏肯定比不上刘彻,但是这话刘宏可以自己说,他身为臣子却不能说。
不过刘宏也只是自嘲,并没有打算让曹操接话。
他在大笑之后,也是面色一肃,紧盯着屋中的曹操,沉声道:“不过曹卿,朕知道你想当那卫青霍去病,朕也愿意让你做那卫青霍去病,可是现在朕撑不了不久了,朕可能看不到你扫平四夷,为我大汉安疆定邦的那一天了。朕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朕不能让你再当卫青霍去病了,但是朕想让你当霍光,就是不知曹卿你愿不愿意?”
刘宏此言,可谓石破天惊。
纵然是曹操,也没想到刘宏居然能说出让他做霍光这种话来。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刘宏,正好看到了刘宏那苍白却坚定的面容。
四目相对,曹操突然觉得自己不需要说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刘宏的决心。
果然,他很快就听到刘宏继续道:“人总是贪心的,朕也不例外。”
刘宏笑道:“虽然朕的皇位是捡来的,但是朕现在却不想再被别人捡了去。”
“协儿现在年纪太小了,宋酆位高而权轻,宋奇资历尚浅,仅靠他们,我怕在协儿成人之前撑不住这个朝廷。”
“但是曹卿你可以。”
他看着曹操,沉声道:“论地位,曹卿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车骑将军,位比三公,论功绩,曹卿你灭鲜卑,平黄巾,无往不胜。朕若托孤与你,朝堂上下都无法置喙。而且曹卿你与宋奇乃是至交,朕交权与你,皇后他们也能放心。最重要的是,你懂朕,有你在,朕至少不用担心那些世家会欺负协儿他们孤儿寡母,朕相信曹卿你有能力帮朕继续制衡那些世家大族。”
“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刘宏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不过他依旧强撑着看着曹操:“所以,曹卿,今夜只要你点头,待协儿登基,你将与霍光一样以大将军、大司马的身份辅政,皇后和宋酆他们也会协助你,不知曹卿意下如何?”
曹操苦笑。
当霍光可不是什么好说法。
毕竟,霍光虽然得以善终,但是他的后人可不好过。
然而曹操也知道自己今日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他也没想过要拒绝。
他叹了口气:“陛下信重,臣,岂能辜负?”
与此同时,曹操也是不禁想到,如果当初的刘协,得知现在的他被刘宏亲自托付到了自己手中,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榻上,听到曹操答应了下来,刘宏也是由衷的笑了起来。
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叹息道:“曹卿,去找宋酆吧,朕已经安排好了,他会协助你的。”
闻言,曹操郑重的对着刘宏行了一礼:“臣,告退!”
他知道,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等到曹操离开之后,张让也是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
刘宏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扶朕躺下,还有,把刀斧手都撤了吧。”
“诺。”
张让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扶着刘宏躺下,然后又问道:“陛下要奴婢叫皇后过来伺候吗?”
刘宏摆了摆手,唏嘘道:“让皇后多歇会吧,这些天她在朕这里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说到这里,刘宏也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这么些年他对宋皇后都没有半点情分,即使后来因为万年公主刘念与宋皇后关系缓和了一些,但那也只是因为刘念,没想到临了,能陪在他身边的却只有宋皇后了。
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张让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很快,一队队的刀斧手也是从隐秘处撤下。
房间里再度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