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密布,在天空中堆积。细小的冰雹敲打了一整天的教室窗户,一层天然的白色窗花速成速化,冰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天色昏暗,大雪将至,教室里却洋溢着一片欢脱的气氛,不得不说,人类对雪的喜爱真是毫无来由,持之以恒。
阳台上早已站满了学生,他们伸手去接冰粒,喜道:“白天下冰雹,晚上就会下雪,明天大家起来一看,估计外面就是白茫茫一片了。”
这个时候,柳敬亭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课铃再次敲响的时候,柳敬亭把手机丢到桌子里,略略失神片刻,忽然摇头笑了起来,他当然没有注意到,阳台上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透过满窗冰花好奇地瞧着他。
柳敬亭刚刚看的文章来自郑求是,文章标题是“事实论证,古庸生不是一个人”。
“首先要说的是,我在决定质疑之前,从来没有读过‘古庸生’,对他也没有任何兴趣,相信陆艺筹当初在运营这个团队的时候,也没有把我设定为他们的目标读者,但是机缘巧合,前段日子在打流氓聂长风的时候,陆艺筹跳出来拉偏架,让我非常不满,当时我就决定对他进行制裁,众所周知,陆艺筹是图书出版界有名的文痞,典型的披着狐狸皮的母鸡,撒谎、行骗对他来说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相信很多人还记得高产美少女作家徐露吧?没错,此人正是陆艺筹斥巨资打造的第一个流水线型畅销作家,关于这点,陆艺筹本人曾在某次采访中亲口承认,可谓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家可以自行去搜索相关信息。”
“经过那次成功的运营之后,千红赚的盆满钵溢,慢慢在出版界打出名头。按道理,对一个图书策划类的创业者来说,能做出这么一个成功案例,的确是值得表扬的,虽然手段低劣无耻,但不失为一条赚钱的捷径,关于这一点。我个人持宽容的态度。”
“然而,赚钱归赚钱。开公司归开公司,但是你不能戏弄和欺瞒读者啊,你运营‘高产’美少女尝到甜头之后,这又食髓知味地运营起天才武侠作家,你运营就运营吧,但是你得承认啊,你不要把读者蒙在鼓里啊,一为之甚,岂可在乎?”
“看到这里,肯定有很多人认为我是在挟私报复。故意抹黑‘古庸生’,那么我就来给大家分析一下为什么古庸生不是一个人。”
文章之后的内容无非就是字斟句酌地对比古庸生之前出的几本书,找出差距,给出结论,神奇的地方在于。陆艺筹在分析《越女剑》和《白马啸西风》的时候,也从细枝末节的地方论证出这两本书也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柳敬亭失笑的部分就在于此,倘若郑求是当真是本着客观的态度分析文章,求证结论,柳敬亭更愿意听之任之,如果郑当真把“古庸生”三个人的文章区别开,甚至还能赢得柳敬亭部分敬意和欣赏。
不过可惜,郑求是刚一亮招就暴露了他的昭著恶名,说陆艺筹是“披着狐狸的母鸡”、“无耻”,说徐露高产美少女时,猥琐地打了一个引号,至于后面提到自己,更充斥着“人格分裂”、“雌雄同体”等各种不堪的词汇。
“《白马啸西风》对一个女人的心思能做那么精细的描绘,试问,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莫非之前运营徐露团队中的老团员又回来了?或者说天才古庸生其实是雌雄同体?”
……
郑求是这篇文章在网络上传播极快,发文不到十个小时,几乎覆盖了所有相关论坛、博客,江湖人、海角、豆芽读书、贴吧……
这很容易理解,一方面,有蓄势良久的水军们的推波助澜,一方面是那些嫉妒古庸生的作者们看似不经意实际幸灾乐祸、乐见其成地转发和帮衬,另外一方面就是不满古庸生转型的偏激读者们的泄愤……
总之,一夜之间,关于古庸生是团队运营的消息像天空铅色的云一样,覆盖了整个网络,无数人看完郑求是的文章之后,做恍然大悟状,做痛心疾首状,做嗤之以鼻状。
当然,也不是所有读者突然都集体倒戈相向,实际上,除了那些默默无闻、全心在书的读者,还有有很大一部分读者在愤怒地为古庸生做辩护。
“我不管书是谁写的,我只关心书好不好看,其他的关我屁事。”
“作者作品没有千篇一律,就说是团队运营,那李白写‘黄河之水天上来’,又写‘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作何解释?”
“郑求是号称客观打架,文明质疑,张口闭口人身攻击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打,有人帮,有人中立,有人观望,似乎所有的战争都是这样的模式。
……
“你不要理他,他就是偏执狂,神经病。”
同样关注到质疑事件的弥琥小心翼翼地安慰了柳敬亭一句。
柳敬亭笑着说道:“既然不用理,也就无所谓他神不神经病,这世上因为有郑求是精彩了很多,我对他没有什么大的意见,这是真心话。”
弥琥小意地打量着面前的男生,心里不仅生出一丝敬佩,能在这种舆论的重压下,依旧保持这种平和的心态,那是何等地能忍,简直是巨能忍。
“千红应该很快会做说明,”弥琥猜测道,“毕竟马上《萧十一郎》要上。”
柳敬亭笑着摇头,道:“这对发书是好事,你看娱乐新闻,一旦爆出大牌失和、某女星露点、某明星情侣分手或离婚、某明星炮轰等等,其实都是因为某电影要上映或者某歌手要发片。”
“可是这事关名声,”弥琥忽然低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大江湖》有个编辑今天发短信问我,问我,你是不是有代笔。”
柳敬亭笑而无语,再次陷入那种莫名的复杂情绪中,这种情绪在跟宫承恩布置《萧十一郎》发书时出现过一次,当时他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手机。
按照计划,他让宫承恩率先公布这次合作是为剧本定制小说,所以当小说出现的时候,读者能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之前出书还不多,所谓风格终究没有完全形成,大家这种转型应该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但是,尽管做了这么多铺垫,最后的结局仍旧按照他最不希望的方向不可逆转地走去,十分讽刺。
柳敬亭有隐隐的心结,所以他当时站在阳台,此时坐在弥琥面前才会有“隐隐的不舒服”,因为按照他的初衷,他就是想安安静静地推书,让那些光芒万丈的经典名著重现,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多一些可供娱乐的资源,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显然是非常幼稚的。
“我担心,会有很大一批中立读者会被郑求是蛊惑。”弥琥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千红,或者陆艺筹,其实是希望这件事发生的,”柳敬亭淡淡说道:“当初郑求是提到我可能是一批人运营出来的时候,陆总非常愤怒地回击了两句,你想一想,陆总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大失风度?他难道不了解郑求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柳敬亭笑了笑,道:“陆总终究是商人本质,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发书前能出话题,但是他忽略了他竞争对手们对我的仇恨,郑求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出那么多机密详实的资料,而且看他胸有成竹的口气,显然还有后续大招没出,这么看来,他的背后肯定有实力强大的业内人士在给他提供信息。”
弥琥做过编辑,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也见识过一二,所以她对柳敬亭这段话自有一番专业的认知和判断。
“可是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这些故事能有这么高的完成度,前后叙述风格又那么统一,岂是几个人能运营出来的?《白马啸西风》是女人写的,亏他推断得出来,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弥琥道:“千红大致也是希望你能出面回应,他们想借机把你推倒台前,这是认可你的商业价值。”
柳敬亭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呆,然后说道:“或许吧。”
“韩朔和伊水安也是低调的个性,不过他们现在要主编杂志,算是走了出来,现在他们想推你。”
柳敬亭不赞同道:“陆艺筹不会那么笨,他知道我不是特别喜欢被人推或者牵,虽然他想,但他不会刻意去做,这次他也是顺势,因为即便他不回应郑求是,郑也会对我穷追猛打,有人操作了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是谁。”
……
“郑求是背后有人,”陆艺筹淡淡说道,面前坐着的全是千红公司高层,“有人递了资料给他。”
“万锤、铁葫芦、黄河都有可能。”侯副总道。
“看手法和最近各方的反应,六层的可能是莫之余,顺势布局,含而不露,这是出版界女诸葛的又一代表作啊。”魏无知微嘲道。
陆艺筹微微颔首,道:“我还没跟古庸生联系,他也没有找我,不得不再次佩服这男孩的隐忍功夫,估计他是猜出我回应郑求是的心思了,嗨,这件事怪我,没把住。”
公关洪明问道:“陆总,现在我们怎么应对?”
“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郑求是打假,一向以旷日持久著称,打不赢你,也恶心赢你,这会他们算是找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