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也是无语,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似有若无地威胁了几句这个老婆子之后,张承继续往前走。
正前方是一溜儿房屋,门窗半掩。两边杨柳稀疏,树上挂着各色灯笼,灯光打在墙壁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里面依稀能够看见几个女子在梳妆打扮,门口还有几个等待的人,左顾右盼,眼神里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转角处传来一阵嬉闹之声,几个浓妆艳抹、粉面狐颜的女子手持扇子从转角处出来,那些女子走到一处馆子,或站或坐,顾盼生辉。眼前若是有男的走过去便抬起头来,让灯光照在脸上。
张承和约翰走了过去,约翰说道:“今日与平常并无不同,甚至可能更寥落一些,往常这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女子,都装扮得或沉鱼落雁,或闭月羞花,等待客官亲近他们,就是云泥销骨之时,今日还算是比较冷清的。”
说话间,一个大官人走了进来,此人好大威风,两边各有三护卫,皆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大官人头戴缂丝帽子,手持董其昌绘制的扇子,一身赤色华服,腰挂黄金香囊,皂靴如新,指指点点说道:“今日不曾想来到这里,虽然是烟花柳巷红尘处,比不得那秦淮晚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却也是别有一番市井的味道,和深宅大院之中的扬州瘦马却是不同的。”
“大老爷,您说的是极是极,野花也别有一番韵味的。”周边的几个护卫也在用眼神滴溜溜地打量着周边的女子,那些女子也不恼怒,纷纷扬起自己的脸,如同骄傲的白天鹅一般。
“这个身材不错,就是脸上的粉太多,你看那个,一仰起头来都能看见脂粉掉下来!!”
一个护卫正在对一个女子评头论足,那个女子听了,脸色微红,头颅低垂,不过很快就重新扬起来:
“将军说得正是如此,不过若非在脸面上打扮一番,如何能够入得了将军的慧眼?将军慧眼如炬,小女子怕是以后少不得见到将军就要低眉信手续续弹了。”
“好说好说,我道这边生意为何如此之好,元是你们口才如此了得,今日与你介绍一番,官人是原崇祯朝进士,太仆寺卿谢三宾,还不速速拜见官人?!”
女子闻言便要拜,一边的谢三宾赶紧扶起来这位这位女子,同时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然后顺手丢了。对着左右深情地说道:“本官爱民如子,这风尘女子虽然鄙陋,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应当平等对待,不了对他们有轻薄之语,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几个护卫稀稀落落地说道,很显然,刚才的话语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边的那个女子细柳蛮腰,就是不知道面容如何,喂喂喂!把你手中的灯笼给我,我要仔细看看那个美人儿。”
约翰手里面的灯笼直接被抢走,那个护卫提着灯笼,在光线的照射下,精致的面容就出现在那个护卫的面前,护卫连连咽了咽口水,立刻把手揣进裤兜,发现没有,又脱下鞋子——顿时“芬芳四溢”,左抠抠右抠抠,约摸过了一分钟,终于掏出来一把碎银子,直接扔在了那个女子面前的地上,豪迈地说道:
“这些银子就是你的赏银,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跟了我保证你吃香喝辣的,而且这些银子足够你安顿家眷,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
以后也别在这个地方厮混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可能对寺卿的名声不好,听见了么?”
低垂着头的女子用牙齿咬着嘴唇,跪在地上一边拾银子一边说道:“知道了,奴家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准备准备。”说罢就起身回到了屋子里,其他的护卫也都是如此,到处物色女子,评头论足。
周边也来了很多的人,到处评说。现在已经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人影晃动,裙摆飞扬。头上珠翠流光,星河影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气,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女子过来,简直如同后世的上公交地铁一般。
甚至张承看了双拳紧握,怒火中烧,一边的约翰说道:“我的朋友,不必如此,这里都是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家境清寒,何人愿意如此?卖身得钱?”远处过来一个男孩,衣着破烂,手捧一破碗,对着周边的女子和宾客点头哈腰,希望能够得到一些钱,但是张承没有看见任何人去给他。
“这个男孩家里前几天出了变故,谢寺卿的护卫因为需要人丁,便在此处抓壮丁,他父亲被抓走去做事了,结果一去不回。他年纪小,家中也没有能够支撑大局的人,一直都以为他的父亲能够回来,家中还有一老祖母卧病在床,一个家庭的重担就全部在他的身上了,迫不得已就在这里要饭吃。一天大约能有十几个铜钱吧,勉强糊口,这样做已经五六天了。”
张承于心不忍,走了过去,那个男孩傻傻的笑着:“大人赏口饭吃吧!”
“你这样做,不怕被捕快抓起来么?”
“若是有饭吃,坐牢也不是不可以。”
“这可是要打板子甚至坐牢的!你就不怕么?”
“打板子算得了什么?若是打板子能够让我父亲回来,让我的祖母下床,让我家里有一口饭吃,我就是死了也甘心。”那个少年继续傻笑道。
张承看着这个少年,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刚准备举起的手又垂了下去,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打这个少年人,他承受了一个家庭的重担,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
“你……你若是愿意,可愿意随我从军?”张承无奈地说道。
“承蒙军爷厚爱,在下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那个少年人怕张承反悔,立刻跪在地上。
“什么名字?”
“小人叫赵春。”
一边的约翰说道:“不曾想您竟然是一个将军,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张承说道:“无妨无妨。”实际上张承也是奇怪,一个荷兰人能够把大明话说得这么好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在语言还没有统一规范的前提下。
前方的护卫继续提着灯笼,借着灯光,一张一张俊俏或者妩媚的脸就出现在那些护卫的面前。那些女子也面露喜色,眼中发光,神态更是妩媚,双手往前试图抓住那些护卫,同时身体往前挨。
“将军身形魁梧挺拔,奴家一见了便是心头喜欢,家中还有大桶浴池,若是将军不嫌弃的话,可以共度良宵。若是将军累了,还可弹一弹曲子,也是极好的。”
“就你那个,我上次去过了,水桶太小了,两个人根本就进不去。”一个护卫用手掌抬起那个女子的下巴说道。
女子神态更加妩媚:“将军哪里的话,上次奴家就换了一个大的,就是看着将军不舒服。今日将军来了,这浴池也该派上用场了,若将军不去,怕是浴池也会心生幽怨。”
“你个狐狸精,说话忒得好听,也罢,今日便去你家度一晚上。”
女子听了欣喜若狂地说道:“多谢将军垂怜奴家!”附近的女子也看见了来到这里的张承,一群人团团围住张承,有的抓手,有的抓脚,实在没有地方抓的直接抓衣服,抓鞋子,甚至还有抓头发的,一边的约翰见状不妙,赶忙拉着张承逃跑,赵春立刻进入自己的了角色,一边护卫着张承让他赶紧跑,一边拦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女子不让她们向前,几个人撕扯一阵后立刻逃跑。
后面的女子叫张承跑了,赶紧一窝蜂往前追,上演了古代版的女追男戏剧,而且是群女追男。
张承和约翰在前面跑,寻思着一个躲藏的地方,见前面拐弯处有一栋房子,张承想也不想直接躲了进去,而约翰和赵春已经拐到了另外一边的巷子,不见了踪影。
后面的女子大军不一会儿就来了,左看看右瞅瞅没见人,居然还不放弃,商量了一阵子之后分成几个小队寻人去了。
却说张承进去之后,顿时目瞪口呆,就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拿着一面镜子梳妆打扮,此时正在楞楞地看着张承,直到手中的镜子滑落发出清脆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公子万福。”
张承楞楞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女子和外面那些不一样,借着灯光,这个女子面容呈现在张承的面前:身材瘦弱,娥眉粉黛,眼含秋波。
“公子若是觉得看不清,可以用灯笼看。”那女子说道。
张承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在那里讷讷地站着,良久之后才用灯笼照着:面容不算很好,但是很斯文清秀,看着非常舒服,窗户外面吹来一阵风,衣裙随风摇摆,发丝乱舞,那女子连忙用手护住发丝,怕张承看不清。
“你可愿意随我去……”张承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想要把这个女子接到军营之中。
“若是公子觉得可以的话,是小女子的福分。”说着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请走后门罢。”
路比较长,两边幽暗不清,手中的纱灯也有一些昏暗,张承说道:“若是觉得前路不清,可与我并排走。”
“不可,假母说与客人并排走,是对客人的无礼,我还是……还是在后面跟着就好。”
张承说道:“如今我是你客人,你自当遵从我的意见,你我一排走,我与你说一说话。”
那女子楞了楞,然后走向前,低着头。
“见面有一些时间了,还不曾知晓你的名字,可否告知?”
“小女子名叫青禾,字沅芷。”
“哦,我叫张承,家江西抚州府的,你还有表字?”张承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说出了自己前世的出生地。
青禾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面有一些疑惑:平日里更少有人对自己说话,就算是说了也多是一些污言秽语,不会是这样的家常话,于是继续道:“是一个朋友与我取的,说我如沅水之芷兰一般,便与我取这表字。”
“确实如此,沅有芷兮澧有兰。”张承笑着说道。
前面忽而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声音粗豪的男子哈哈大笑:“想那满朝公卿,虽然大权在握,家中香草美人无数,然而每天都只能御一女,如何能有这般快活,几百女子任我挑选?”
一个人说道:“此地多是歪妓,多是一些皮肉生意,如何比得秦淮弱柳?想那谢三宾来此,估计也是因为心中瘙痒难耐,加之家中那个老妖婆管教甚严,来此寻快活,略略安慰自己!亏得是读圣贤书,愧得是朝廷大员,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一人说道:“听闻谢三宾打算买下此地女子,效仿那秦淮河,选出什么女状元、女探花之类的,来一个莲台仙会,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当是如此!此间风流,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到皮肉生意这几个字,青禾身躯突然一颤,头颅低垂,那边的笑声渐行渐远。
张承只感觉心中郁结难销,双拳猛地打在一边的柳树树干上:“满朝公卿,满朝文武,满朝衣冠,满朝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