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明显看出这里面的不对劲,而作为商人的高泰也知道他们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带着比他们笑容还假的笑容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待其离去之后,几个人边走边说,高泰对着张承说道:“大人,我辜负你的嘱托了。”
张承倒是看得开,说道:“我们没有那样的实力,他们惶恐是应该的,若是我是参将,甚至是总兵、都督,他们会如何?”
“估计会趋之若鹜。”
“那是自然的。”
“眼下应该如何做?”
“想要行商事,必须要了解百姓的衣食住行。百姓穿衣多褐衣,这里面并没有多少的利益;住处百姓都有,此不必谈;行者,如今百姓之行不过一个县城的地方,实在是太过于遥远。
故只有用食物。所谓民以食为天,若是能够把我个中色香味之根源,价钱适中,何愁百姓不过来?我看这酒楼的菜色也并不怎么好吃,而且大都清淡,不适合咱们这些下里巴人吃,不知道高先生意下如何?”
“大人想要开一个酒楼么?”
“非也非也,酒楼自然是开不起的,主要是面对一些百姓,一些比较随便的东西罢了,我们先去选地方。”
两个人登上了船。
河面并不宽阔,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江边的小山。两个人租了一条柴水船。船上两个人划着桨,一路往东江边上去。一路上来来回回划了两圈,路上还碰见几个同样的纤夫,几个人相互之间打招呼,声音震天。来到东江边,贩夫走卒沿街叫卖,江边一艘大船正在靠岸,风帆已经降下,几个人的柴水船扔去绳索捆在桅杆上,远离那艘大船。带大船靠岸之后,东江边上的几个纤夫非常娴熟地进行相应的交接工作。待大船停靠完毕,小船上的的几个人一起划桨,到了近岸处解开绳索,划桨的人登岸,拉着绳索,船上的人用船桨抵着岸边的岩石,捣鼓了好一阵,总算是上了岸。
高泰看到登岸如此费劲,就对一边的张承说道:“如此费力,今后我们怕是要修一个码头才可以,不然这样的话太过拥挤,对今后大人的计划也有损害。”
张承说道:“此事不急,首先需要去把地点选好来,这东江边上也是需要打点一些的。不过眼下还是选好开小铺子的地方。”眼下时局非常严峻,别的不说,广东这边有一个人屠李成栋盯着,让人觉得背后都不寒而栗。这个家伙可是亲自参与了满清从北到南的一路屠杀,他提督的职位,都是建立在那些无辜百姓的尸体上。
话说,在这东江边上逛实在是很有人间味道。别的不说,这市井气息可是扑面而来,很多地方都是非常自然。不过张承的目的并不是在此,而是需要去挑选一个地方。
……
……
“张公子不知道是租房、典房还是买房?”
“什么是典房?”
“所谓典房,乃是一次交割就可以租住使用十年或者二十年,若是期间有甚么别的紧急事情,能够收回钱财。”
“那就买房,买现房。”
“敢问公子,何谓现房?”
“就是修好的房子,这里没有么?”
“公子见笑了,这未修好的房子如何拿来我这里卖给公子?”
“有人卖得,有人买得。”
“哎!这可就奇了!若是房子未修好就放了钱,那拿钱跑了可如何是好?这岂不是人房两空?嗯,首先不说这傻子如何,公子需要买房的话,需要正房几间,厢房几间,门室几间,楼几层,是否介意曾经有人住过,或者公子有一些别的条件?”
“嗯,这个……要五间屋,须有庭院,楼有没有无所谓,门市肯定是需要的。”
“公子稍等。”
房牙摸出一本皱巴得已经快要成为一堆废纸的册子立刻看了起来。这个房牙叫何义,有点儿老花眼,把手中的册子伸得远远的。时不时用手蘸点口水捻着右下角的页脚,嘴里还时不时有还有砸吧声传来。
过了一会儿,这房牙合上册子说道:“张公子,这可正好了,有三处房子都符合张公子的意思,都带着庭院,我一一为公子介绍。
第一处在兰湖边,靠近湖边,有正房和厢房各四间,门市一间,作价三十二两。”
“这个好像有点儿小。”
“公子莫着急,另外一间在拱北楼边上,正好有五间正房,三间厢房,有门市二间。不过价格稍微贵一些,作价四十三两。”
“这个可以看一看,不知道另外一处在何处?”
“另外一处在城中的府学旁边。这个更要贵一些,五间正房,四间厢房,二间门市,一栋二层小楼,作价五十八两。”
几个人商量了一阵之后,跟随着何房牙一处一处看,最后还是挑选在了拱北楼边上的房子。
几人买了房子之后去了一处茶铺歇息。
此处茶铺一间,两人点了一壶清茶,张承端着一杯茶说道:“茶楼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平日里一些青皮无赖没事儿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喝茶。这十里八街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能在这里打听到。”
却说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口进来进来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儒士,浑身虽然破旧,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边上的人见他都来了,顿时哄堂大笑:“孙大学士,今日你还是做了你的大学士梦否?”
那个儒士顿时涨红了脸:“哪里有甚么大学士,这里只有一袖青衫,店小二,和我来二两玉壶春酒,依旧是往日那个位置。”
张承给了同坐一个青皮无赖几个铜钱,那个青皮无赖立刻把这个所谓的“孙大学士”卖了一个干干净净:“此人倒是有一些才华,不过为人非常狂放,自称朝中满是奸人当道,文恬武嬉,不停抨击朝政,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疯了,虽然是一个秀才,不过因为亲朋故友都觉得此人太不安稳,都不接济他,只能一袭青衫着衣,一壶浊酒自珍。他不过一介穷酸秀才,朝中无人,家中无官,何能评头论足?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这个人倒是有趣。”张承说道。
“此人也颇有古代名士的风范,昨天为了喝酒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可怜他家祖上传下来的那栋房子,很快就送给了别人。
若是换了常人,定然是悲痛交加结果这个不悲反喜,昨天今天刚刚得到钱就来这里买酒喝,真的是不心疼。”
一边的张承神色怪异,但是另外一边的青皮无赖恍若未觉继续说道:“他不心疼,自然有心疼的人,此人虽然狂放不羁,不过他家里的妻子可是凶悍得很,听说他把房子买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直接大闹一场,家里的各种瓶瓶罐罐都被她砸的稀碎,这不,今天出来喝酒,指不定就是被他的婆娘赶出来了。”
一边正在喝茶的何房牙走了过去说道:“孙秀才,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找一找活计了,整天花着家里的积蓄也不是个事儿,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是不是一个男子汉?”
“不用你管!”孙秀才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嘴角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门突然被踹开,一个粗瓷大碗直接飞了过来,正好砸在孙秀才的脑壳上,孙秀才一个踉跄,手中的酒直接泼在了对面那个店小二的脸上。孙秀才连连作揖表示抱歉,然后转过头对着门口一剽悍的婆娘说道:“夫人,你今日不是要去……”
“我要去哪儿?我看你在这里喝酒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怎滴?我就喜欢来这儿了,你又如何?”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
“你说个屁!!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嗯?是不是嫌弃自己家里的老鼠还没有死干净故意过来花钱,让家里老鼠连白米的面都见不到,好让老鼠气跑气死?”
“夫人高见!!”
那个虎背熊腰的女子顿时大怒,直接冲了进来撕扯这个穷酸秀才,别看这个秀才柔柔弱弱的,结果还能够过几招。不过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孙秀才遇见自己的老婆也只有逃跑的份儿,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的老婆。他老婆哪里听得进去,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一通乱砸,叮叮当当的声音到处是,各种菜式和酒水满地。
“你还跑!!”孙秀才的老婆大吼道。
废话,我不跑难道待在那里乖乖让你打么?
站在一边当吃瓜群众的张承饶有趣味地看着戏,一边的青皮无赖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个孙秀才还不算太败家,和他的婆娘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孙秀才平日里也就是喝一喝酒,他婆娘可是一个暴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家里面的盆盆罐罐、锅碗瓢盆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了,衣服更是被扯坏了不少,天知道因为这个原因,他家里买了多少东西。”
这个孙秀才真是个可怜人。张承忽然想到后世那些人,不过和他们比起来,要眼前的这个女子还算可以,起码还有家庭责任心,而不是如同后世某些人下班,一边享受着家庭的福利,一边说这是我应该得到的。
话说那边的孙秀才最终还是被撵上,不过张承看出来,这厮就是故意让他老婆追上来的。孙秀才自然又是被一顿拳打脚踢,满头油污,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洞,更加符合他穷酸腐儒的身份。孙秀才也不恼怒,走过去对着掌柜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立刻把他放在柜台上的酒一饮而尽,飞也似的跑出去——看样子是准备去安慰自己的婆娘了。
却说这边,张承看完了戏,自然是和高泰一起走了出去,他觉得这个孙秀才可能是一个人才——之前看戏的时候和那个青皮无赖套了几句话,基本上确定这个秀才是个人才。
来到了一处地方——其实就在张承屋子的边上,一栋小小的精舍,透过格窗,里面的景色依稀可见,正房门前两棵海棠树,左侧一葡萄架,下方一个石头桌子四张凳,上置一茶壶。葡萄架边上一口水井,井栏正方围起,上刻一些图案。
看来此人还颇有情趣。
然而奇怪的是一直没看见孙秀才人。
两个人急急忙忙去寻找,张承很确定自己是看到这个秀才来到这里的,结果自己来这儿他人就不见了?
找了半天,最后高泰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秀才正在后门叫门,估计是他婆娘不让他进去,他就只能在外面干等着。”
张承走进大门,拍了拍门栓说道:“大娘子,邻居前来拜会,还往能够行一个方便。”里面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仆人行礼如仪,进房中,孙秀才站在一边,他老婆坐在东厢房方向的椅子上,手里面正在纳鞋底。
“你是买了我家房子的那位?”
“正是。”
“你倒是捡了一个漏!这房子可是历经李氏三代扩建修整的,若不是家里的败家男人给败了,否则怎么能够去住那小院子?”
“娘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百姓而已,如何能够如此说?”
“若是百姓都如你这般,这真的是奇了,恐怕都要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
张承想了想说道:“今日来到这里,当和街坊四邻友好相处。”
“哼!若不是我家那个败家玩意前几日被人撺掇了去赌博输光了钱,如何能够卖了房子?输光了钱还不至于如此,偏偏生性爱酒,见城中胡氏家中的女儿首饰金贵,便偷了人家的的去,结果被人当场抓住,本来要打断腿,后来知道他是个秀才,便让左右打了他十大板子。要是我,直接砍了这个败家玩意的腿,好让他莫要继续去祸害良家妇女。”
“夫人,这可就是你的……”
“闭嘴!”
孙秀才立刻低头不语。
“为何不去报官。这样的私刑官府不管么?”
“如何去?那缙绅家中世代有举人进士,朝中还有一个给事中,世代大户,开枝散叶不说,人脉很是广阔,就在这广州城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个官司无论是到哪里、无论是怎么打,都是不可能打赢的。”
“先生稍等,我家大人有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