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终还是解决了,越夏给了银子。那个军户狠狠地瞪了一眼越夏就走了,也没有过多的心思。想来他也知道这位不太好惹,不光光是因为越夏身上的气质,更是因为他身上的那种军旅气息。
解决完了这边的事情之后,越夏准备离去,他并不想耽误这边的事情,然而那个中年男子拦住了他说道:“大人之恩,小人没齿难忘,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黎,单名一个鸣字。”
越夏想了想,对一边的尤千户说道:“客栈还有一些东西,尤千户先行回去收拾一下。”
尤千户自然告退。
然后回过头来对着黎鸣说道:“你家住何处?”
“诸位大人随我来。”
几个人不无不可,于是七拐八拐,来到了城外一栋小小的屋宅里头。一个小姑娘刚好从屋中出来,黎鸣赶紧让那个小女孩把屋子里面收拾一通,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就进去了。
越夏看了一阵,里面陈设简单,除了农具几乎没有别的东西,越夏心头就有了计较,说道:“你家里还是比较清寒的。”
“不瞒您说,家中都是佃户。不知道越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可想好了自己接下来的活计?”
黎鸣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想要。如今摊子已经毁坏,碗筷调羹还有物什都毁坏,如何能够继续进行刚才的活计?本来想着要在农闲时节去整一些额外的银子补贴家中的用度,可惜已经没有办法去维持了。几位来到这边,想来也是舟车劳顿,想必已经渴了吧,阿贺,给几位大人端一碗水来。”
“阿爹,家中已经没有水了。”
黎鸣连连告罪说道:“要不是阿贺说起这件事情,我还忘记了,几位大人莫要怪罪。
前些日子出摊,家中的东西都用在出摊上了,一时间忘记了。阿贺,给三位相公煮一些吃的罢!”
“阿爹,你又糊涂了,家里面昨天就断粮了。”
“……”
越夏说道:“我们三人并不饿,你无需要如此。我听闻衡州这边赋税并不重,家中如何能够没有粮食呢?”
“三位相公有所不知,田赋自然是少的,不过需要一些苛捐杂税,比如每个府都需要上交贡品和地方特产,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而且生产起来都不太容易。比如衡州这边需要上供的就是苎麻布,还有一些稀奇玩意。
平日里一些道路不通了,城墙需要维护了,署衙破旧了,也是需要征发民夫进行修理的,平常时候也是罢了,也并没有多少怨言。
可是这农忙时节尤为严重,耽误农时,庄稼不齐,如何能保证收成?更不用说还有一些租子了。”
高泰、越夏和姜武都觉得心里面很不是滋味,越夏就说道:“我这边倒是有一个活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虽然苦一些,也危险一些,但是保证你家里的收入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看你家中女儿虽然姿色不错,可也是面黄肌瘦,想来也是没有少挨饿,这份活计能够换来家中两人无忧,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黎鸣说道:“如今我除了这条烂命和阿贺,还有什么不能够去接受的?这位相公就说罢!”
越夏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说道“也没有什么难的,不知道你家中可有认得字的?”
“俺就认得一些字。”
“如此就好,你平日里就去这衡州周边走一走,尤其是需要注意府衙的一些动作,人员进出的情况,用纸笔写好,然后送入得月楼中——衡州城东面,怀春坊和乐天坊交界处那个新开的酒楼的掌柜就可以了,知道了么?”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越夏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的高泰看黎鸣还有一些忧色,就说道:“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黎鸣拱了拱手说道:“果然什么都跑不过相公的眼睛,俺也不是那不识抬举的人,三位相公想要做什么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已经把自己的命卖给三位相公了。不过阿贺是我的心头肉,也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眷恋,如果能够安置好阿贺,小人就算是遁入十八层地狱,也不忘三位相公的恩情。”
高泰笑着说道:“你过重了。我们将军曾经说,天下黎民皆是忠义之辈,既然是忠义,为何不能让忠义之士得一个好下场?如此岂不是违背本心,违背天理?”
“在下,愿为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此心此志,今生只为将军驱驰,别无他念。”
看着有一些哽咽的黎鸣,三个人都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更加理解张承为什么如此善良了。其实并不是张承善良,而是这个世道,善良都被率兽食人给掩盖了,太多的无耻之徒,给明末这个世道带来了创伤,背叛,走狗,犬羊,把那些亮眼的忠义都掩盖了,仅仅留下“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的悲凉。
多少人能够知道明末那些人呢?也没多少,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一本南明史,除了那些散落在诗集里面的绝命诗,又有什么人能够去了解?当陈函辉写下“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的时候,大概也不会知道,后世一些人骂他们迂腐,骂他们不识时务。
或许陈函辉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忠义,在一些人看来竟然是如此可笑。然而我愿意相信的是,即使是时间再来一次,即使是他重生了,他还是会这样做,因为这就是我们民族的脊梁,即使是满朝衣冠禽兽,即使是天下不国,依旧是他们所坚守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不识抬举”罢。
不过这又如何呢?今天一些人都能把那些刻在贰臣传里面的写得明明白白的,想来,也就只剩下“萧然一无所累”了,浑身轻松,反正都是遗忘,不如彻底一些罢。
最终,越夏留下了一枚小小的徽章,他告诉黎鸣,这个是进行的凭证,收集到了消息就来到那里,这样就能够迅速确认身份,这样就能够保证情报没有被泄露。
就当黎鸣舒了一口气的时候,越夏继续说道:“大人麾下的士兵都需要读书识字,你在外还暂时不用,不过还是需要赠送你几本书,需要好好学习,不定时会有人来进行抽查检测,不过关会有惩罚。”
已经把命卖给越夏的黎鸣不会有什么异议,只要自己的阿贺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好好的,能够吃上饭,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郑重地接过那几本书之后,黎鸣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虽然依旧是面黄肌瘦,但是黎鸣能够笑的开心,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能够过上好生活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一个好依靠了。
黎鸣高高地把自己的女儿举起来,那一刻,黎鸣感觉自己的女儿就是天使,她是那么好看。阿贺也在笑着说道:“阿爹记得要回来找我。”
黎鸣说道:“可以,等我学会了这里面的东西,我就回来找你。”
“如此几天。”高泰笑着说道,一边的越夏提醒道:“这里面的内容比较庞大,你可不要把话说满了。”
“无妨无妨,咱家的女儿在这里,怎么都不会退缩的。”
三个人相视而笑,然后对着黎鸣说道:“你如此有上进心,自然是非常好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和张将军去交差了,相信张将军也是能够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对了,这里还有一些银子,如今你没有什么银子,正好充当你的费用。你重操旧业就可以了,那几个军爷不用你去打点,我们自然有办法把他们搞定,记住,银钱细细花,不可太过于招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话就说了这么多,一切需要小心。”
这么久以来,黎鸣什么都经历过,就是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知道自己是遇见了能够让自己效死的人,遇见了真正能够去帮助他的人,而不是那些吸他血、吃他肉、死了还想着要利用他尸体的那些人。放下感动不已:“大人说的,小人都知晓,小人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边的越夏笑着说道:“以后不用自称小人了,称呼自己为‘我’就可以了。”
“是。大人。”
……
……
几个人出来了之后,高泰对着越夏说道:“这是不是大人的意思?”
越夏说道:“自然是大人的意思好在广东的局面算是打开了一部分,可是湖南这边才刚刚开始,张大人未雨绸缪,计划非常大,其中湖南更是重点地方,我们需要进行规划,这样才能够扶植大厦,才能力挽狂澜。”
高泰想了想说道:“如此就好,就是那山贼如何去处置?”
姜武说道:“他现在估计感激张大人还来不及呢!”
高泰有一些诧异,就说道:“为何?”
“当初通天王在赣州做大的时候,也想要收拢湖南这边的土匪,然后壮大自己的势力,其中就有这人。不过此人一向看不起通天王,就一直拖着,两人的摩擦越来越深,矛盾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还好张大人妙计除掉了通天王,不然这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如此,大事定矣。”
“大王,门外有人求见。”
“可曾报上名号?”
“已经报过名号,说是赣南那边来的人,今天来到这里是为大王庆贺。”
为我庆贺?这个就有点儿奇怪了,最近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庆贺的事情啊?迎门梁细细想着。他这边没有人结婚,也没有什么升职加薪的事情,为什么给我来庆贺?
不会是赣南那边的事情吧?不过想了想又不对,通天王死了虽然让自己很开心,但是有削弱了赣南那边对抗官府的力量,那么谁会来这里?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那个人似乎是广东口音,说些什么有一场富贵给大王,希望大王细细考虑。”
“快快请来!!”
“等一下,你过来。”
……
……
“三位大人来到这里,让陋室蓬荜生辉,这边没啥好吃的,也就临时给诸位大人打了一只麂充一充肚子,诸位大人莫要推辞。俺们寨子里头别的没有,这野味还是有的,敞开了吃!”
一边的高泰嘴角有一些抽搐,怪不得姜武说什么这个人比较豪爽阔达,感情就是这样。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个人将就着吃吃喝喝了。吃了一阵子,感觉时候可以了,越夏首先透露了他们的底细,不过并没有说自己是张承那边的,隐隐透露的就是一支广东兵马,来到这边是奉了监督总理的意思。
而迎门梁恍若没有听见,直接说道:“俺家这也是知道的,容我细细思考一番。”
“不用着急,你仔细思量就可以,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够及时拨乱反正,投效官军。
说到底,做一个山贼永远都没有官军来的安全,而且我们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若是想好了,可以来得月楼找我们,给得月楼的掌柜递上这个东西,掌柜就会把你带到指定的房间。”越夏直接扔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剩下的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拱了拱手就离开。
几人离开之后,迎门梁把自己的几个兄弟叫了过来。和他们说了这件事情,然后等待自己弟兄们的选择。迎门梁内心里面还是比较倾向于投靠官军的,毕竟官军代表一个身份,代表一个名号,做什么事情都有理有据。
老二迎山梁说道:“我的想法和哥哥相同,如今朝廷虽然要应付建奴,不过等朝廷方面反应过来之后,我们恐怕也会被围剿。现在广东那边有意诏安,何乐而不为呢?老三你怎么说?”
相比较老大迎门梁和老二迎山梁,老三迎峰梁比较沉默寡言,但是他们都非常钦佩,冲锋在前,人狠话不多,每次都身先士卒,他麾下的那些土匪都非常佩服他。
老三说道:“我同意哥哥的看法。”
“如此就好,哥哥我立刻派人过去送一个口信,也免得夜长梦多。”
……
……
“这样就是了?”高泰说道。
“俺们家大王说了,确实有投诚的意思,希望三位能够好好对待那些弟兄们,还请问之后要归谁来投,这样才能够让弟兄们安心。”
“你们寨子中有多少人?”
“回大人的话,我们寨子中有男丁三百多人,女子二百多人,还有一些伙夫。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大人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探查一番,所示有什么不实的地方,还请大人恕罪,因为寨中的丁湖大多数都是散落在各个地方,人数精确度实在是难以统计。”
“无妨无妨,这种小事情我们大人是不会在意的,大家伙儿自己心里头指导就可以了。况且今日来到这个地方已不是同你说这些事情的,布置你可知道衡州府中的大户陶家?”
“他家家大业大,我们这些人如何能够不知晓?家中产业无数,实力在衡州府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可曾知晓他家的产业何如?”
面对越夏的循循善诱,对面那个糙汉子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倒了出来:“早些时候都是做一些木材生意,可是自从徽州府的商号崛起之后,陶家的木材生意也就难做了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陶家发现在衡州有了一处非常好的硝石矿场。但是这原本是在一处人家的宅基地,这陶家别的没有,银子可是一抓一大把的,直接往那知县手里送银子,于是他们家正儿八经的地就成了陶家曾祖父的地!可怜那一家人辛辛苦苦在那里耕作,没想到竟然就是这样的结局。那一家人就此净身出户,没有任何一丝丝的波澜,更没有任何一点的交代。等到他们家得到那一家人的地的时候,那一家人正在街头乞讨。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们在怀春坊乞讨,这几天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越夏心里面听了也不是滋味,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于是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你告诉我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我看您也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人,眼下我这里正好有一个计划,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完全不知道已经自己快要被忽悠瘸了的糙汉子说道:“不知道先生何以教我?”
越夏谦虚的摆了摆手说道:“请教谈不上,只是一些小道罢了,上不得台面。我听说城南的一条官道就在你们手中,可曾有这样的事情?”
“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先生说这件事情究竟是为甚?”
“我听闻这衡阳的商旅都需要经过你这边的商路进入江西、福建和广东。而且他们家都是世代为商,并没有什么力量,在朝堂之中更没有什么人为他们发言。在山中遇见什么比克预料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先生可是说我们要把他们做掉?”糙眉头一皱,神色有一些不悦。他现在对于朝堂之上的一些人都不感兴趣,他在乎的就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尤其是陶家和他们还有一些业务往来,平常交保护费也是够意思,也经常给他们这些比较辛苦的弟兄一些接济,对于陶家,他的心里还是比较感恩的。
“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另外一个方法。首先我们看一下,你认为陶家发家主要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糙汉子神情依然有一些不悦,有些冷意地说道:“不知道。”
越夏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您不说也罢,可是我想说的就是因为陶家得分残酷。”
“这就有趣了,若真的是冷酷,他又如何能够给我们这些弟兄们孝敬?”
“你真觉得这是孝敬?”
“每次经过都给我们这些弟兄银子,而且数目非常大,如何能够不算作是孝敬?”
“第一,孝敬是下官对上官的,这一点你符合么?”
持续的沉默。
“第二,你现在有什么全是值得他去孝敬?”
还是持续的沉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你既不是他的上司,你在朝廷里面也没有值得信赖的盟友,为什么他给你恩惠,为什么他要去巴结你,你能够想到这背后的原因吗?或者说你想到过这里面的原因吗?我看你是不敢想吧?或许你想过,但是只是选择性回避,你脑海里卖弄想的只是眼前的小小钱财。”
“你既然不说话,我就替你回答吧,因为你那百年正好是他们商路上的重要一点,如今朝廷的军队云集在湖广和赣州,这边兵力正好空虚,所以陶家才会与你委与虚蛇,才会给你这边好处,你的弟兄们才会得到他们家的一点儿好处而沾沾自喜,才能有那样的一点儿银子给你们挥霍。可是你知道么?这是你们的卖命钱!”
那个糙汉子已经是出汗如雨,面色如金纸,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事情了,连忙说道:“先生救我!!”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但总是心存侥幸,总觉得自己不会那么惨,或者说他心里还有一点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有那样的下场。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自己又多么愚蠢。
“谈不上指教,只是一点小小的旁门左道罢了,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去救一下陶家就可以了,具体的时间还有地点我都会通知,到时候按照计划进行就可以了。”然后越夏就示意那个糙汉子把头送过来。越夏在哪里说个不停,一边的糙汉子认认真真的听着,眼睛里面的越来越惊喜,神色也更加放松起来。
“有先生计谋,大师定也,”
“不敢当,这都是分内只是罢了,如今将军已经打算投靠张大人,咱们就是共同进退了,将军莫要见外。”
那糙汉子顿时有一些感动,连连敬酒表达谢意,越夏也是不是吃素的,一杯一杯的喝着。不一会儿,夕阳向晚,清风过庭,虽然两个人已经喝的烂醉如泥,但是依旧依依惜别。
回到住处,糙汉子顿时容光焕发,哪里有一点儿醉酒的样子?一边的迎峰梁对着他说道:“二哥,如何了?”
“还好我和大哥换了一下身份,不然大哥肯定会提刀杀了那个人。此人心思缜密,狡诈如若是做对手,必须置之死地;若是同僚,必须友好相处。”
“那咱们还应该投诚么?”迎山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不呢?既能够得到好处又能够铲除祸患的事情,如何不干?”
。。。。。。。。。。。。。。。
“我看那不是迎门梁。”高泰说出了自己心理的想法。
“当然不是,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在利用我,打算打掉陶家,我何尝不是如此?他用这个算计我,已经被我算计了,鹿死谁手,已经注定。”
“那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