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樟树还是不错的。”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在官道上走着。这个人是衡州、永州、郴州、桂阳州团练监军吴晋锡,他已经获悉,原来的闯军余部已经同何腾蛟达成了协议,共同抵抗建奴。吴晋锡自然非常高兴,因为这样能够让明廷得到更多的力量。
他其实也清楚闯军的厉害,不消说,他认为现在的明廷中,闯军战斗力第一、大西军第二、明军垫底,然而朝堂之上总是认为,这明军为官军,其他的都是流寇,天然地对他们不信任。
这次他是要去拜访湖广总督何腾蛟,顺便同他一起商议关于闯军的军饷问题。
时间正好是七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吴晋锡到了何腾蛟在长沙的行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偶然间看见了垂下来的长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心里面竟然有一种非常悲哀的心情,他想起了北方的那些子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通报得到了允许之后,吴晋锡来到了厅堂内,就看见何腾蛟正在同一个人商谈,正是长沙道德傅上瑞。两个人正在品着香茗,看见吴晋锡来了就互相问安,然后说道:“吴监军来了,来人,赐座。”
几个小厮很快就端了一个凳子过来,一边的傅上瑞说道:“不知道吴监军来到总督府中所谓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吴晋锡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起来,很委婉地说明,如今正是国难当头,需要的就是团结一切的力量,如今闯军余部来投奔,我们应该去接纳他们,同时给他们粮食。
何腾蛟本来就对闯军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这些人“为何不坐饿去死”,却在那里祸害大明江山,实在是特别可恶,现在怎么能够去支援他们,这不是与虎谋皮么?更何况,前些日子已经知道了长沙知府周二南的死讯,本来就怒火中烧的何腾蛟就更加愤怒,因为周二南是他的死忠,如今死了,如同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这样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愤怒他也不敢显露出来,毕竟他的军队直接被人家打的落花流水,实在是实力不允许,要不然他何至于去同闯军余部达成协议?
于是何腾蛟也不表态,一边的傅上瑞本来就性情火爆,听到这种实在是太过于悖逆的言论,直接站了起来大声呵斥吴晋锡不懂国情,实在是愧对销帝,同时虽然没有说出让他自裁这种话,就差说出吴晋锡是乱国贼子。
吴晋锡张了张嘴准备反驳,傅上瑞立刻制止了他的说话,然后引用了侯景之乱来引经据典,着重强调侯景之乱带来的后果,引用了“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这样的诗句,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张承在这里,肯定给他回一句“徐州万人屠,再作蒿里行”,然后傅上瑞不断暗示闯军余部有狼子野心,最后还把孙可望拉出来对此,说孙可望虽然是反贼,但是在后方抵抗,正准备力挽狂澜于既倒,扶植大厦之将倾。
然而这个家伙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口中的这个所谓的“忠义之士”,导致南明内讧,最终孙可望不敌李定国,头发一剃,身子一跪,脊梁一断,投敌去也!
正是因为孙可望的投敌,导致南明朝廷在西南的情报尽数被获取,同时也是因为他投敌的关系,原本属于孙可望势力范围的府、州县都大都投降。更重要的是,这种投敌叛变让大西军的军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南明朝廷在西南节节败退,此人功不可没。
却说,这吴晋锡直接被傅上瑞气得胡子乱飞,当即用现在的情况去反驳傅上瑞,傅上瑞别的没有,但是这吵架却是一个好手,不断寻找吴晋锡的话语缺陷,一边把里面一些人的黑历史给翻出来,两边大吵大闹,何腾蛟更是怒不可遏——这是我的湖广总督府,怎么是你们在这里如同市井无赖在破皮无赖骂街的地方?死是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意识到了傅上瑞占据了上风——其实就算是没有占据上风,他也倾向于傅上瑞的计划。
当即把他们呵斥下来,两边这才闭嘴。何腾蛟虽然看着他们吵架,倒是心里却是非常赞同傅上瑞的,毕竟现在看起来,明军才是正统的官兵,至于说什么大西军、闯军余部,单单他们害死先帝就罪无可恕,还想要让自己去供给他们粮食?更不用说周二南也死了,国仇家仇都在这里,怎么能够让他们这么顺心如意?
心下有了计较,何腾蛟就说道:“你们所争执的,我大概也有一些了解,不过如今国事艰难,我大明军队兵锋沉稳持重,乃是一支强军。”
听到这里,吴晋锡心里面就凉了半截,这沉稳持重是形容军队的么?说是沉稳持重,倒是作为在基层里面编练乡勇团练的监军,怕是比土匪还土匪罢?
等一等,这官军好像有一支可以拿的出手,心里面又想起了前几天在凤翔楼里面听的一些话,想起来广东潮州那一支兵,于是就说道:“不知道总督大人以为广东兵如何?”
何腾蛟一听,觉得不明所以,不过想到之前的那些话,还有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背后的目的,加上最近赣南土匪覆灭的事情,心里面就有了一点计较,抚须道:“广东兵靠着三位相公支持,定然是不错的,更不用说他们手下的勇将张承,这我还是知道的。假以时日定然是能够成为官军的领袖和标榜。”
吴晋锡看傅上瑞不吱声,当即就知道了这个家伙支持官军,于是打算用这个作为突破口,连忙说道:“如今湖广形式捉襟见肘,仲缄公更是在前线作战,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何不去支援岭南,打击李成栋之流,何如?”
“如此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丁魁楚如何想。”
“想来丁魁楚定然是能够知晓国家大义的,其为两广总督,应当知道报效大明才是分内之事。”
“不若去书一封,让他支援张承部?”吴晋锡知道这位总督大人一毛不拔,既想要让张承去感激他,自己却不愿意出工出力,于是就顺水推舟让两广总督丁魁楚去做这件事情,如此不是很好?
“如此甚好。”一边默不作声的傅上瑞说道。
……
……
“这何腾蛟究竟是什么意思?!”丁魁楚看着手中的信件,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个何腾蛟仗着自己是湖广总督,加上隆武皇帝对他的信任,居然还摸到了自己的头上。更让他气愤的就是,这种事情居然没有给他银子!这是最让他气愤的。须知道,他只是凭借同马士英诱杀刘超的事情而获得赏识,之后马士英参与福王监国,然后成为了定策大臣,位列弘光朝廷首席大学士,内阁首辅。
然后他就凭借自己同马士英的关系一路升迁,最后成功挤掉了沈犹龙,成为了两广总督。然后他就开始实行自己的享乐主义。
比如,他派自己的军队前往广东肇庆的羚羊峡,然后放干里面的河水,其实就是想要获取里面的老坑砚石做成自己平常使用的砚台,而且在用人方面,只看谁用银子多就任用谁,吏治腐败不堪。
不过看到这个里面提到了张承,思考这个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利益纠纷。不过由于平常没有怎么理会政事,对于广东方面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让自己的管家叫来了自己的幕僚。
而此时,这位幕僚正在后院的一个楼阁中喂食鱼儿,实际上他已经能够揣摩清楚以及这位总督大人的想法了。之所以对现在这样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理会,一方面除非是真的傻,要不就是已经有了后续的打算。
根据他平常的情况看起来,比如平时经常造园子,比如经常研究菜肴,甚至研究古玩,前些日子还去桂林府看了一眼那边的市场——这怎么看都是需要进行养老的节奏啊!
自己在这里真的能够得到善终么,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有一点前途未卜的感觉。
……
……
“今天你招募过来的士兵不错。”张承看着台下有一些衣冠不整的士兵,心里面感到非常不错。这些新招过来的士兵一看就是老实憨厚的样子,虽然单纯根据面容进行甄别并不怎么准确,但是根据后面的事情来说,大体上没有什么错误。
一边的岳如昆也具有荣焉,毕竟他是严格按照张承颁布的那一套选兵细则来挑选的,想到这里,心里面就更加佩服张承的能力起来——跟着这样的主公还是非常不错的,起码不会像之前的土匪那样,在山林之中到处打劫,只是……
老金不在了,金城不在了,这心里面总是空落落的。
张承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面也有一点儿不是滋味,他能够体会到那样的感情,当初的战友分别也是这样的情况,那个时候,都是多么友好纯洁和铁一般的友情啊!却已经随着最后的一滴酒进入了梦里,梦里能够梦见和他们一起喝酒的场景,只是那个时候永远是自己第一个醉,然后被人骂酒囊饭袋都算不上,可是永远是那个骂得最凶的人把自己背回了宿舍。
张承走了过去说道:“你替他好好的活着,你要记得,你不是你自己,你还有他,知道么?记住,活着,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好好的,活着!”
岳如昆说道:“现在的岳如昆,不是以前的老邝了,不再是那个土匪了,请大人放心。”
……
……
“抚台大人让你过去议事。”一个家奴走了过来说道。
平华应了一声,立刻往前走了过去。
两广总督丁魁楚此时此刻正在一个凉亭上,平华看了看,上面放了一个供春的紫砂壶,配了两个小小的茶盏。即使是知道了总督的奢侈,但是这已经不是奢侈能够形容的。
须知道,收藏这种事在宋代和明代都非常流行,尤其是在明代,明代人收藏古玩字画可是非常热衷的,比如着名的收藏家项元汴,家中的藏宝不计其数,经常为了一件自己心怡的藏品而挥金如土,当然了,他们家特别有钱。
供春的紫砂壶都是非常珍贵的,虽然在一些权贵家中能够看见倒是他知道,这种配套的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一般人拿到了都是直接收藏起来的,哪有这样直接使用的。
平华走了过去,丁魁楚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抚台大人寻我来何事?”
这话说起来不卑不亢,不过这也正好符合平华的身份。当时平华身陷囹圄,是两广总督丁魁楚路过救了他,后来发现此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是对于谋略,更是异常精通,自己之前谋取到了两广总督的位置就是靠这位的谋划。
所以丁魁楚对他非常器重,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今日我收到了湖广总督的信件,他要求我送一批粮食给广潮州参将张承张昭之,先生以为如何?”
平华放下手中的茶杯,唇齿之间还有一些清香,不过还是立刻进行谋划道:“总督大人,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我听,我就能依靠这些细枝末节来判断他们的目的。”
出于对平华的信任,丁魁楚立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说完了之后,平华立刻陷入沉思,不一会儿就说道:“如今看起来,这件事情怕是不好办。”
“如何见得?”
“第一,这吴晋锡大类杨公、堵公,主张联合闯军余部进行抵抗,而傅上瑞作为何腾蛟的心腹,肯定是代表何腾蛟的意思,如此看起来,这里涉及到了对闯军余部的态度。”
“这该如何是好?”两广总督慌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军队能够打败闯军余部,尤其是,这还是他们的精锐。
“听我道来……”
……
……
“你就开始着手进行训练吧。”张承说道。
“是。”岳如昆莫名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