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江相正,你还不从实招来?非要本官大刑伺候?”
县尉吴大富拍下惊堂木,怒目圆瞪,丝毫没有因为江相正功名在身而有丝毫优待。
“大人,学生无供可招,纵然大刑,又有何惧?”
江相正负手而立,神色傲然,他不信区区一个县尉,真敢对他动手。
吴大富看他这样尤为不爽,加之连日来夜夜遭受骚扰折磨,心情极差,就更没心情惯着他。
“好,本官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吴大富“啪嗒”一声再拍惊堂木,随手抽手扔出令牌,严词命令道:“左右,将他拉下去,给本官打,打到他愿意开口为止。”
“且慢!”
江相正正要开口,忽见旁边那两个不知做什么的老头有一个开了口。
“卜先生,你又有何事?”
吴大富不耐烦的看向卜测,若非此人给他解开字谜,他断不会这般好脾气,容留他在公堂之上看热闹。
卜测抚须言道:“吴县尉,观你气色,应已多日未曾安眠。此案吾也略有所闻,苦主尸首分离,惨死亦为横死,必定怨气难疏,夜夜作祟。”
“而今审理此案,查证真凶,何不将苦主带出,让他当堂观案,也好疏其怨念,免得他怨念化恶,为祸一方。”
卜测这话令吴大富神色一变,他豁然起身看向卜测,难道此人真如行商口中所言那般,为无所不知的“活神仙”?
未免县中出乱,所以那卢秀才尸身作祟之事,早已被县令严词下令保守消息,为此有些知情衙役已有几日未曾回家。
这消息根本没有传出,外人又岂会知晓?
纵然心中好奇,吴大富也知轻重缓急,当下并非扯闲话的时候,应当先把案子了结才是。
略一思索,吴大富觉得卜测言之有理,当下便让衙役去后面抬来卢子清的尸身。
之前因一直未曾找到尸身,加上无头之尸夜间闹腾,县衙未免出现乱子,所以尸身一直放在县衙保管。
一个狭小的盒子内,铺满石灰,无头之尸就在其中,吴大富于心不忍,让人将头颅也放了进去。
江相正看着无头之尸,脸色顿时惨白,毫无血色,下意识的扭过头,身体也下意识的转向,一副想要逃离的肢体动作。
只是,眼神却还是不自觉的往尸体那边瞟。
吴大富也不含糊,看到尸体就位,立马拿出县尉威严开始审案。
卜测看向玄玄子言道:“道兄,不来点参与感?”
袖手旁观的玄玄子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卜测,一对视便知其意。
“既然卜兄开口,那贫道只得受累……”
话一出,甩手一张黄符疾驰而出,瞬间飞出大堂,普通人甚至肉眼来不及看见,黄符便已急射天空。
呼呼呼……
忽的狂风大作,晴朗烈日迅速被强推而来云层遮掩,天色立即昏沉下来。
此一变,吓得满堂惊慌。
就连吴大富也是屁股好像扎了钉子,身子下意识的往尸体相悖方向躲。
卜测抚须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诸位莫怕,冤有头债有主,苦主也是知书明理的读书人,自不会找上无辜。”
之所以遮掩烈阳,便是为了让卢子清出来,让他亲眼看着凶徒伏法,若他就此散了怨气大家皆安,若是不然,也好直接解决,免得让他逃了,伤及无辜。
此时跪在一旁,无人问津的周柱子与洪水来却是心惊胆战,有苦难言。
背后疼的钻心裂肺也不敢发出动静,只得咬牙趴在尸体一旁。
疼痛本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大口喘息,可他们位置距离尸体太近,纵然保存得当,但毕竟十天了,一吸气那味道钻头上脑,便有些压不住的恶心。
还没难受两下,便听得外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
江相正一看真的打自己,当即便破口大骂,直喊吴大富的名字痛骂。
北疆混乱之地,谁管你功名不功名的,上官最大,衙役一看江相正还有力气骂,下手不由得更重。
力的作用是双向的,打板子也是个力气活,所以几十板子下去,就开始换刑具。
江相正的骨头并没有他想的那般硬,嘴巴也没他想的那般严,一套刑具下去,便已开了口。
对于杀人之事,供认不讳,甚至还主动说出了同谋。
要说为何杀人,还得从两家祖辈说起。
江家与卢家并非仇敌,反而还是世交,只不过当年江家发达乃是将门,卢家祖上却有些落魄,只是江家祖上的幕僚。
说起幕僚,有些人认为是智囊,但有些却觉得幕僚只是工具,是自家养的一条狗。
江家祖上当然并无此等想法,所以对于卢家祖上还是很好的。
只是后来风水轮流转,江家因为祖上战死而开始落败,而卢家祖上离去以后,却考取举人功名开始发达。
卢家祖上还是很感念江家祖上的恩德,所以对江家照顾有加。
偏偏江相正的父亲烂泥扶不上墙,卢家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直到如今江相正已经落魄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这还是已经有功名在身,若非如此,怕是早就得饿死了。
江相正越是受到卢家照顾,他内心就越是不平衡。
想着卢家当初不过是自家爷爷面前一条狗,如今自己却要靠着卢家施舍为生,简直奇耻大辱。
尤其是现在,自己房子都快没了,卢子清一个万般不如自己的家伙,却那般命好万贯家财不说,还抱得美人归。
江相正嫉妒到发狂,偶有一日看到卢子清的妻子便心生歹意。
那日,借故灌醉卢子清,江相正便要辱了卢子清的妻子。
谁料,那卢子清的妻子也并非一个安分人,两人干柴烈火,臭味相投,正如话本里面的潘金莲与西门庆立马勾搭成奸。
卢子清本想的是羞辱了卢子清的妻子,晾她也不敢生长,万一能让她有身孕那正好可图谋卢家家产。
谁承想,卢子清妻子因为卢子清这个书呆子不解风情,竟这般轻易与他勾搭。
这报复的快感还没多久,二人的丑事便被卢子清撞了个正着。
卢子清当即气的眼冒金星,怒火中烧,严词呵斥之后,便要与江相正恩断义绝,并且还要休了卢妻。
眼看着刚商量好谋夺卢家财产的大计就要落空,二人顿时慌了手脚。
一左一右跟着卢子清认错,哀求,想着先稳住卢子清,再实行他们的计划。
可卢子清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当即便提笔写休书,言说要成全二人。
江相正一听这话,就觉得卢子清是在羞辱自己,意思是他江相正只能捡他卢子清用过的不要的东西。
当即便恼羞成怒,妒火中烧,忽的就发了狠,拿起砚台砸向卢子清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直接砸的卢子清脑袋扁了下去。
石头的砚台都砸碎了,但卢子清却还是睁着眼睛,江相正就觉得卢子清还是在嘲笑自己。
恨意丛生,失了理智,江相正环顾四周,拿起书桌上放着的大刀对着卢子清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似是泄恨一般砍了十几下,震的手发麻,回过神来,脑袋已经掉了。
眼见事情到了这种田地,江相正和卢子清之妻只得想办法善后。
为了伪装成江湖悍匪谋财害命,免得那被砸了数下的脑袋让人看出破绽,这才将脑袋装入盒子,扔到了郊外河水之中。
江相正起初慌乱,但事后还颇为镇定自得,还当即让卢子清的妻子假装怀孕,就是好继承卢家家产。
谁承想,官府查也没查就找到了他,并且直接用刑逼他承认是凶手。
江相正还觉得时运不济,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些粗人根本不讲规矩,浑然不顾他秀才身份,就是赢打他承认。
卢子清这般惨死,自然怨气丛生,但要说他为何不去找江相正与那毒妇报仇,而是来找吴大富,还得从江家祖上说起。
江相正的祖父乃是守土之将,留下的佩刀斩杀何止百人?早已布满煞气。
这些年江家虽然落魄,但这把大刀却一直留着,也是因此保了江相正一命。
卢子清虽然怨气深沉,但还没到凶戾地步,所以根本进不得江家,只能就近找人帮忙。
偏巧那天吴大富气虚,就被卢子清找上门,此后卢子清就认准了吴大富的气息,加上他越是被缠,就越是气弱,所以就一直被夜半敲门。
“好哇你,道貌岸然,说是秀才读的圣贤书,却原来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谋财害命,你其罪当斩……”
吴大富气的不行,恨不得直接下去劈了江相正这个畜生。
就是这个王八蛋犯下这种恶事,害得他这么多天都不能睡一个好觉,简直该死。
吴大富又让人去捉拿卢子清之妻,奸夫**当堂宣判。
江相正斩立决,卢范氏与县城菜市口“去衣受百仗”之刑,若是能活下来,便发配到军中为军妓。
值得一提,江相正这斩立决,乃是吴大富假公济私,为私心而越过朝廷律法所为。
吴大富生怕江相正不死,卢子清不安息,所以才特意越过规矩做事
判令一出,旁边无人注意的卢子清尸身,紧握的双拳忽然松开,僵硬的身躯,也开始自然的垂落,一缕缕黑气慢慢从他口鼻之处散开。
死不瞑目的卢子清,此时终得散怨瞑目。
无辜牵连的周柱子与案情无关,当堂释放。
洪水来则是因拾遗不报,罚钱一贯,但因为对他用了刑,所以人性化的减免为百文。
这个时候,能出去已经是谢天谢地,一百文钱这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最小代价。
周柱子拖着疼痛的身躯去交钱,想着回来再找卜测道谢。
退了堂,吴大富当即起身下来拱手套近乎。
这一抬眼,却已不见卜测与玄玄子二人身影。
他茫然四顾,明明刚才还在,他就低头起身的功夫人就没了,人还能飞了不成?
“吴大富,后日日正之时,城外东八里,下柳村有一命需救,届时再会。”
这缥缈的声音一传来,吴大富“扑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神神神……神仙,真的是神仙老爷……神仙老爷您放心,下官一定准时过去……”
……
话在说周柱子交了钱后找不到卜测,只得被伙计抬着出去。
一出衙门口,抬眼便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周柱子心中一软,让伙计停了下来,对着那小乞丐招了招手。
小乞丐见状,毫不迟疑的跑了过来,他看着周柱子身上透出的鲜血,皱了皱眉头,伸手从破烂的衣服中夹层中,找出来一个脏兮兮的油纸团。
打开以后,看到里面只剩下唯一的蜜饯,脏兮兮的小手上去本想掰开,但想了想还是硬生生的忍住,将蜜饯整个都放到周柱子面前。
看着发霉的蜜饯,周柱子眼睛瞬间就红了。
看着小乞丐明亮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
那被他醉酒摔死的小儿子,也有一双这般明亮灵动的眼睛。
捏起发霉的蜜饯,周柱子一点也不嫌弃的塞到了嘴里。
“好孩子,这个蜜饯你孝敬为父,以后为父让你有吃不完的蜜饯。”
就这样,第二个干儿子认下,取名为周宝,与周柱子夭折的小儿子一个名字。
不远处目睹全程的卜测抚须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前世之债现世之报,纵然父子亦难逃因果之轮回。”
“卜兄这话听着别有深意。”
玄玄子好奇的问道:“莫非卜兄这故人与这小乞丐,还有什么宿世纠葛不成?”
卜测也不瞒玄玄子,当即便将周柱子之事讲给他。
礼教有云,三纲五常,父为子纲,即为子要绝对服从父亲,以报生育之恩。
故此,天下无不是父母,只有不孝子女,但殊不知,人有礼道,天亦有正道。
人道,孝道之中,父亲打死儿子也可说是为孩子好,但天道之中可并非这般衡量。
天道好轮回,父子之债,亦以理算之。
当年周柱子的三个儿子,一个生下来体弱夭折,一个孩子被他带去玩耍之时落入文曲河,死不见尸,还有一个则是被他醉酒摔死。
人道之中,周柱子有过错无罪恶,但天道之中,则债已欠下。
天道之中所欠之债,不会因为身份辈分而减免更改,不是来世报,便是当世报。
诚然,周柱子而今已有善心,但今日之善,亦难抵往日之过,所以这欠债还是要还。
周柱子无心之失都要报,更别提那些有心作恶的父母,诸如遗弃,虐打,刻意谋害,别看当时觉得省心了却麻烦事,这笔债迟早要被清算,连本带息的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