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十三向你认错。俺又犯浑打人了!”
赵似的坦诚让官家大吃一惊。
“怎么了?”
赵似把白矾楼发生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低着脑袋红着眼睛,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
“十三想着六哥的教诲,强忍着不动气。可是那厮骂俺是有人生没人教,倒巷绝户。俺实在忍不住,上前去大嘴巴抽他。”
有人生没人教?不就骂赵似爹娘死得早呗。
敏感的官家脸色一变,父皇英年早逝,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还有倒巷绝户,是不是含沙射影,骂自己久居君位,却无子嗣?
想到这里,官家裹在朱红罗衣锦袍里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韩家父子!好狗贼!
“六哥,俺真是混账!误交歹人,自取其辱。六哥,俺真的是好恨啊!”赵似继续忏悔道,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韩平贤是韩学儒之子?”官家咬着牙问道。
“是的六哥。当初韩殿帅把韩平贤引见给十三。那厮看着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俺又想着韩殿帅是六哥得用的心腹大将,章相公信任之人,便跟韩平贤玩在了一起。没有想到此厮如此混账!”
赵似小心翼翼地答道。
韩学儒的底细,赵似心里清楚。
原本只是禁军中级军官,先是拜认中书侍郎韩缜为叔爷,跟真定韩家攀上了关系,升为侍卫司步军都虞侯。
韩缜被贬,他又抓准机会,巴结上章惇。以禁军高级将领的身份,居然甘为章惇出入仪仗。
于是在章惇的力荐下,加节度使,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爬上大宋武将最高阶。
官家在听到“心腹大将”和“章相公信任之人”时,神情有些复杂。
赵似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有数了。
六哥是聪慧之人,自己这看似无心之语,无疑在他心里放了根炮仗。
把持朝政的执相,跟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关系密切,对于君王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现在六哥对章惇擅权开始有些看法,被这么轻轻一引,可以发申出很多很深的问题来。
至于皇兄到底会怎么想,俺暂时管不到。俺只要韩学儒倒台,引发殿前禁军大洗牌,好让自己有机会伸手进去。
赵似继续说道:“跟韩平贤狼狈为奸的是虞侯高俅,俺听说他是十一哥府上的人。十一哥一向风雅绝伦,怎么会用这么卑鄙之人?怕是被小人蒙蔽吧。俺得提醒下十一哥。”
官家一听,脸色又微微一变。
端王赵佶,平时就喜欢结交名士群臣,时常去庆寿宫向太后向娘娘请安。
他怂恿赵似组建龙捷军,官家也听说过。
现在又听到高俅跟韩平贤关系密切,官家忍不住把很多事情前后都联系在一起。
暗地里结交殿帅,内外勾结陷害十三哥...
某个答案,已经在官家心里浮现。
迟迟无子嗣。
体弱多病。
年寿不高。
近两年朝中暗潮涌动,大臣悄悄向太后进言,策立皇储。
几个兄弟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还不约而同地把十三哥当成目标...
这一切,官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官家沉得住气,他把这些念头封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说道:“十三哥,现在知错也不晚。以后少跟这些奸佞小人来往,多结交正人君子。”
赵似心里有数,知道这一趟的目地达到,于是顺着皇兄的话题说道。
“六哥放心,俺看清楚了这些腌臜货的真面目,以后绝不跟他们在一块。这些日子,俺也在看一些奏章文卷。文以咏志,俺想从中选几位文采高绝又品行正直的名士为师,他要是嫌弃俺,俺就跪在他家门口。”
自己王府里还是要请几个文官,除了当块幌子,主要是希望能选出几位志同道合的谋士来。
本王是要做大事的人,光有猛将不行,还得有谋士。
官家哈哈大笑,“哈哈,十三哥你有这个心,俺就放心了。你只管去选,真是品才兼优的先生,他不肯收,俺出面去帮你讨个情,不用你去用苦肉计。”
“哈哈,那俺先谢过六哥了。”赵似嘻嘻笑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六哥,俺一时冲动打了韩学儒的儿子,怕他心里起芥蒂。殿前司是个要紧的位置,韩学儒要是心有不满,就不大好。六哥,要不把他挪个好位置,荣养起来算了。”
说到这里,赵似忍不住吐槽起来,“殿前司这么要紧的位置,不说派虎狼之将,派只忠心耿耿的狗也好。六哥偏偏派了一头猪。不对,那韩学儒怕是连猪都不如。”
说完后赵似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把头一缩,吐了吐舌头。“六哥,十三胡说八道,你不要介意。”
“十三哥,你说得对!”官家欣慰地大笑道,“韩学儒的事,你不要操心。不过你说的没错,殿前司是个要紧的位置。去了韩学儒和他的党羽,叫谁来顶替呢?”
赵似一听,心里暗喜,辛辛苦苦奔波了一圈,不就是等皇兄这句话吗!
他装模作样想了一下,便说了自己的建议。
“六哥,俺看邸报,陕西路打了不少胜仗,朝廷褒奖了不少立功良将。俺想,能不能趁着朝廷跟河西家1和议,西边暂且无事,调几个良将进京来。”
官家眼睛一亮,进一步问道,“十三,你是怎么想的?”
“六哥,俺是这么想的。这些良将都是西北柱石,光进官加爵还不够,选几个顶大用的调进京,六哥多加优抚笼络。同时暗中观察,哪位有勇又有谋,哪位只是勇猛而已。等到西北又用兵时,六哥心里也有数。”
“六哥,俺以前孟浪,常在外厮混,接触过京畿的禁军。说实话,将没个将形,兵没个兵样。强干弱枝,是祖宗之法。皇考新法里就有将兵法,也花了大力气裁冗汰弱,整饬京畿禁军,颇有成效。只是十几年来,这些家伙又废弛了。”
官家默默听着,尤其听到将兵法一词,他眼睛一亮。
十三哥真得悔悟了,也确实花心思在正途上。否则哪里知道父皇的新法里有个将兵法?怎么说出这么一番头头是道的话来?
赵似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西北诸将,都是真刀真枪打杀出来的,叫他们带些亲兵进京,把京畿禁军好好整饬一番。俺,俺也有机会跟在后头过过瘾。”
看了一眼皇兄的神情,赵似在心里揣测他的想法。
自己从小好武尚勇皇兄是知道的,现在主动想讨个差事,跟着一起整饬禁军,也是件好事。
有件正经事做着,比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到处惹是生非要强。想必皇兄是非常乐意看到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西军的那些将领,跟朝堂上这些大臣们关系不深,也没有牵涉到保守和变法两党的破事中,皇兄用起来也放心。
对于自己而言,西军那些将领,除了以上那个优势外,还有个重要关键点。
这些年来,他们在西北边陲卖命立功,却总是被文臣们歧视。打胜有功,文官们先拿大头;打败有过,反手全推给武将。
相信这些将领们进京后,自己跟他们会有很好的共同语言。
不一会,皇兄的脸上浮出欣悦之色,看过来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应该是自己没有猜错,皇兄想明白了调西军将领进京后的好处。
欧耶!自己又下一城。
身为官家胞弟,虽然是最大危机来源,可也是自己最大的优势!
这么晚了,临近宫门落锁时间,别的人来求见,除非是特别紧急的事情,否则十有八九是被拒绝的。
自己只是一通报,官家就叫进来。
抢先一步打小报告,能占多大优势?
来不及收集证据?丢!打小报告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针对官家的痛点,对症下药好了。
看到天色已晚,赵似主动告辞。
走到崇义阁门口时,赵似看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勾当皇城司公事的徐率直迎面走来。
他心头一动,笑呵呵跟六哥的心腹打着招呼,“老徐,这么晚还进宫?够辛苦的。”
徐率直唱了个无礼诺,也笑着答道:“见过大王。替官家办事,没有什么辛苦的。”
“你忙,俺先回去了。”
“大王慢走。”
回到府里,赵似把李芳和于化田叫来。
“李公,俺记得你有个拐弯抹角的亲戚在殿前司当差,是韩学儒的手下?”
“是的殿下。他是鄜延路人,世为将家。前两年因为勇武,被选为殿前班直,跟韩殿帅能说得上话。”
“你把这人介绍给化田。化田,先跟他混熟,等处置韩学儒的诏书下来,你就叫他传个话给韩家。要想保住命,有路子,只是需要钱财铺一铺。”赵似鼻子一哼,“这个混账,不知喝了多少兵血,不能全便宜了他。本王在白矾楼还欠着三千缗。”
于化田当即恭敬答道:“遵命!”
1.河西家,宋朝朝野军民对西夏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