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南,藏南山下,定西军前敌指挥部。
定西军副都督、前敌指挥使刘法,翻看着定边军军部通报的军情。
“李察哥是个人物啊,他手里捏着夏国最大一支机动部队,他不愿意抽身出来增援凉州,西夏国主从其它地方抽调援军,也是一盘散沙。如此说,西夏放弃增援凉州城。”
下首的定西军众将都没有做声。
“夏国君臣在赌,赌就算我军聚集二十万,半年内也打不下墙高城坚的凉州城。不要半年,两个月后,顺利完成秋收的夏军就能抽身出来,增援凉州城,与疲惫的我军决一死战。好算计!”
刘法的声音凛然冷彻。
“那就试试新武器。官家说的对,时代不同了,攻城的手段也不同了。就让凉州城,试试我军新武器的威力。”
“杨惟忠!韦宝庆!”刘法开始点名。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的凉州师和祁连山师,在城南和城西负责押阵!”
“遵令!”
“白崇虎、高永年!”
“属下在!”
“你俩率朱雀旗井宿一师和井宿二师,侧翼掩护。”
“遵令!”
刘法的军令一一发布,众将一一领令。
“这一次战场的主角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好生准备!明天凌晨三点全军吃饭,三点半检查装备,四点整队拔营,五点前进入到指定位置。”
“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这又是一个普通的早上,三更就起身开始巡视各处的李延庆,心里总是有一种悸动。不安的情绪就像一条藏在黑暗里的毒蛇。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条毒蛇,到底藏在哪里。
“嘣嘣—嘣嘣嘣!”更夫敲响了五下梆子声,声音在寂静的凉州城上空幽幽的飘荡着。
五更天了,按照宋军的二十四新时制,是多少来着?哦,四点了。
李延庆抬头看了看天,浓厚的黑色,仿佛被人用蘸水的刷子刷过两遍,变浅薄了一点。隐隐约约能看出一点亮色来。
他站在南门城楼上,向城外远处看去。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苍茫的陇右大地,还有藏南山,都小心地藏伏在黑暗里。
李延庆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这黑暗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机和危险。
身为西夏西凉府留后,李延庆是凉州城的主将。
自从去年夏军大败后,李延庆一直在默默地做着守城的准备。他收拢兵马、整顿军械、加固城墙、广设哨楼。拼命地上书兴庆府,从其它地方调集粮食。
该做的都做了,为的就是今天。
李延庆知道兴庆府不会放弃凉州城这座连通东西的重镇,援军一定会到。但是,他必须做好援军长期不至的准备。
准备已经十分充分,但是一开战,李延庆还是感觉到不同寻常。
宋军步军从东南方向徐徐开来。骑兵却早早地像大火一般,在大家都没有意想到的情况下,呼地一声烧了过来。
他们先是派出一支骑兵,烧毁哨楼,袭杀撤退的夏军,就像此前夏军骑兵对付宋军一样。
李延庆也下令各处的驻军,立即回缩凉州城。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李延庆接到一个噩耗。
从休屠泽、白亭海沿着马城河(石羊河)支援凉州城的一万多名休屠军骑兵,在休屠故城以北四十里的地方,遭到了朱雀旗主力骑兵的伏击,全军覆没。
接着这支朱雀旗骑兵沿着马城河北上,扫荡了休屠泽和白亭海,把这片水草茂盛、羊肥马壮的大牧场,连同上面的两万多帐军民,一并吃掉了。
李延庆终于体会到去年间,嵬名埋奴、李察哥等夏军将领们的那种不知所措。
完全不同的交战思维。以前积累的跟宋军交战的经验,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
此时的李延庆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和凉州城失去了目前最可靠也最有力的一支机动部队。要是把这支军队早早地布置在凉州以西,背靠甘州,威胁宋军的侧翼,自己守凉州城就多了七成把握。
可是一切都发生了,后悔也来不及。
李延庆意识到,他面对的这群宋军,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群宋军。
初战不利,让李延庆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的黑色被刷子一层又一层地刷薄。风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凉。
直觉告诉李延庆,城外肯定发生了什么。他睁大双眼,趴在跺墙上,努力地向外张望。可是黑色继续掩藏着一切。
有些奇怪的声音从城外飘了进来,李延庆侧着耳朵,想听清楚到底是什么。可是风声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沙地上胡乱地抹涂着,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在呼呼的风声里。
沉默了一会,李延庆转头对身边的副将说道:“击鼓,全军戒备。”
副将正侧过身去,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听到李延庆的命令,张开的嘴巴缓了几息才合上。
“留后,各处都平安无事,没有宋军攻城啊。”副将一边叫传令兵去传令,一边忍不住嘀咕着。
“等宋军杀到眼皮子底下,就一切太晚了。”李延庆冷冷地说道。
南门城楼上的鼓声被敲响,鼓声震动着空气,震动着夜色,震动着整个凉州城。
其余各门的城楼也敲起了战鼓声。
城里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无数的士兵像是被鼓声从洞穴里震出来的蚂蚁,忙而有序,向各自的岗位奔去。
随着甲叶抖动声,还有脚步声,一队队的士兵手持刀枪,跑上了城墙,沿着跺墙一字排开。
还有民夫或挑或抬,把一筐筐的刀剑和箭矢,运上城墙,散在各处。
木板制成的简易盾牌,也被搬了出来,堆成一堆堆的。
檑木滚石,在一声声号子声里,被民夫们用绳索,从城内方向,沿着城墙吊了上来,码得整整齐齐。
一壶壶油,或者一桶桶水,被倾入架在城墙上的大锅里。同时,有人往大锅下面塞进去木柴。火被点燃,呼呼地燃烧,开始加热锅里的水和油。
吱嘎的让人牙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士兵在给床弩上弦。这些宋人制造,被夏军缴获的军械,是守城利器。
李延庆偶尔回头看几眼,从忙碌着做准备的士兵们身上扫过。
守军都是训练有素,这些流程和动作,不知做过多少遍,李延庆并不操心。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城外。
“留后,都准备好了。”副将禀告道。
“嗯。”
“留后,宋军会不会又在虚张声势?他们围住我们凉州城一个月,除了挖了一道深壕,修了两道栅栏,只是试探性地进攻过五六次。这次会不会又在虚晃我们?”
“不,宋军围城一个多月,我们的援军该来的也该来了。偏偏一人一骑都看不到,宋军可能不想等...”
李延庆的话还没说完,从城外隐隐约约传来歌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城墙上,包括李延庆等人,夏军官兵的脸一下子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