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由他们应该过了武城了吧。”
“官家,按行程,应该过了。”
“希望小苏先生能够明白朕的苦心,在这次出使北辽中交涉成功。”
“官家,临行前,你好生点拨了他,又给他派了那么精干助手,应该能交涉成功。”李芳弯着腰答道。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要靠这些文官士子们出力了。”
崇政殿里东偏殿,现在是被改为东御书房,是赵似单独处理国事的地方。他背着手,在书桌前踱来踱去。
“官家说的是,这天下的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心都操完了,总得让这些臣子们费费心,出出力,要不然高官厚禄,养着他们干什么?”
李芳没有紧紧相随,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免得碍着赵似漫无目的地踱步,但他却总是能保持着与赵似不过三步的距离。
“君即国家,国家即朕,这天下是老赵家的,其他人无论是热衷仕途,还是济世安民, 说到根子里, 都是替老赵家打工...大伴,你说要是到了社稷倾覆的危急时刻, 这些打工人会不会愿意与老赵家同生共死啊?”
李芳的腰似乎更低了,“官家,这个老奴说不好。”
“大伴你心里明白的很。”赵似转过身,对着李芳, 似笑非笑地说道。
“说不好, 是不想说,想给朕留个脸面。朕心里清楚,多数的人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了。愿意与老赵家同生共死的也有, 但多半是朕看不起的那些迂腐老顽固...真是一场笑话啊!”
赵似踱到窗户前,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高耸的宫墙和屋檐。
坚固的宫墙,把整个皇城与外界隔开;高挑的屋檐飞龙舞凤, 宣示着与世不同的权势和荣贵。
“皇帝,天下至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就要经受住孤家寡人的代价。”赵似背着手继续说道。
停了一会,赵似转向李芳,问道:“大伴,要是小苏公交涉失败,北辽为了逼我大宋吐出凉州等地, 兴兵南下, 该怎么办?”
“官家,这等军国大事, 老奴怎么知道?老奴只知道, 官家心里肯定有了主意。”
赵似在北边的窗户旁边停住了脚步,他背着手, 看着北方, 目光似乎看到了广袤无边的河北大地。
“没有二话, 开打!北辽兴兵南下, 无非两条路,一是走河北, 二是走河东,汇集一起渡黄河直入河南腹地。林希在太原, 除了配合整饬河东诸军,还奉朕的密诏,重建太原城。”
说到这里,赵似笑了,转头问李芳,“大伴,你信晋阳有天子之气吗?”
李芳想了想答道:“老奴不大信。虽然前唐李家、沙陀李、石、刘家,都兴于晋阳,但老奴更信天时人和, 要胜于地利。”
“哈哈,大伴你有点耍滑头啊。”赵似笑完后, 继续说道,“许将在河北,劳心劳力, 除了理政抚民、勘察黄河外,也在配合整饬军队,加强军备。可是时间太短, 沉疴太深,难以扭转啊。辽兵南下,可能是土崩瓦解、众叛亲离之势。”
说到这里,赵似的语气凌厉,如同宝剑出匣。
“朕不怕!就算连吃败仗,退到陕西,朕也会坚决打到底!这片土地,安逸得太久,骨头被泡软了,眼睛被蒙住了!...不脱胎换骨,重塑灵魂, 朕宁可把一切推倒了再重来!”
李芳看着赵似的背影,不喜不悲, 不大的眼睛里,溢满了一种慈爱、骄傲混杂在一起的感情。
“官家, 蔡侍中带着秘书郎谭世绩候见。”贾祥在殿门外禀告道。
“请进来。”
“见过陛下!”蔡卞和一位个子不高, 壮实微黑的官员走了进来。
“元度先生来了。这位就是你推荐的谭世绩?”
“是的陛下。谭世绩, 字彦成,荆湖南路潭州湘潭县人。湘地名士、元佑六年进士胡岱胡宗泽的学生。元符元年随胡岱进开封,被举荐入太学。去年陛下判秘书省,招募文士,应试成了秘书郎。”
说到这里,蔡卞看了看一脸拘谨的谭世绩,继续说道。
“谭彦成是熙宁六年生人,今年二十八岁。一口湘音,不大好懂,一紧张激动又会结巴,所以不善言辞,名声不显。但沉稳好学,颇有悟性,《宋、辽、夏辨析论》,以及《义利新辨》实际都是出自他之手。”
“‘义,大义者;利,公利者,何须再辨?’这《义利新辨》开首第一句,朕记得,想不到也是出自你之手。”赵似赞许地说道。
蔡卞微笑着答道:“原来陛下慧眼如烛,早就注意到彦成。正是看到他的才华,陛下征辟东御书房校书郎,臣就想到了他。”
赵似笑了笑,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坐下来慢慢说。”
等蔡卞和谭世绩坐下后,赵似开门见山问道:“彦成,你读过朕钦定的《三省会典(草案)》?”
“回...回陛下的...话,微微...臣读...过过《三省诸部及地方官制会典》。”
“说说你的想法,有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忌,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蔡卞侧过头来,微笑着看着谭世绩,满脸都是鼓励。
谭世绩想了一会,缓缓说道:“陛下...众人皆...皆说说,陛下新官制是...是...是上繁下...下简。微臣不以为然...然。微臣觉得应该是...是...是上繁中简...下繁。像陛下推行的锻炼器械...械,哑铃...”
“上繁中简下繁?你继续说。”
这小子确实一紧张激动就结巴啊,赵似在心里把他的结巴过滤掉,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中枢决策,举重若轻,不得不慎重。但又忌令出多门,政令混乱。故而陛下以各部统领天下政务。政令无论繁简,皆出此诸部。各部再按治政不同分设诸司,以求体察地方实情、督检政令执行。”
“体察地方实情,督检政令执行?邦成,你说详细些。”
“是陛下。各部诸司,主要职责是上传下达。上传,就是初审地方郡州县的呈请,汇总地方实情,报于本部。由本部侍郎、尚书合议决策,形成政令,下发地方。该司再根据职责督检地方执行政令情况,纠其偏差,责其改正...此为下达。”
赵似点点头,“不错,理解得很透彻,继续。”
“是陛下。以微臣愚见,陛下在地方施政最注重县一级。”
赵似打断了谭世绩的话,“这一点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回陛下,县官直接亲民,一言一行直面万千百姓,政务繁琐杂多。且臣研究过《三省诸部及地方官制会典》后,觉得陛下把县当成征收赋税的基本单位,州只是会计和审核中心,郡是审计和运转中心。”
“根据内参里,陛下常提到的经济是政制基础,微臣斗胆猜测,陛下认为县是地方施政亲民最重要的一环。相比县,州、郡担负的职责,更多的是上传下达,以及层层督查...”
赵似默然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彦成很有见地,能看出朕的新官制的确实用意。”
“县一级,确实是地方施政亲民最重要的一环。正如你刚才所说,县府直面万民百姓,一言一行,都可能让小民百姓福祸难测。所以是朕的新地方官制的重中之重。”
“开封府诸县,河南郡洛阳、宋州两直隶州各县正在试行新官制。郡县府分六曹,各曹下设各所,比如由户曹副主事兼督税令史分领,专管催收粮赋杂税的课税所;由刑曹副主事兼治安警督分领,专管治安巡戒的治安所...不与六部诸司一一对应,只是根据实际政务,设立机构把相应职责一一担当...”
谭世绩默然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陛下,能否让微臣去这几县实地调研?”
蔡卞脸色一变,心里忍不住大骂道,谭彦成,你这是唱哪一处?老夫举荐你入东御书房,为的就是备下一份人情来。八字还没一撇,你却要去做什么实地调研?
你晕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