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主七十大寿后,辽国君臣们终于有时间精力,主持宋夏两国的和议。
这天,苏辙坐在四方馆里,与李夔、李格非、梁师成、刘存义、李简商议和议的进展。
“耶律阿思,萧奉先,还有李俨,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萧兀纳,油盐不进,一直站在夏国那边。还有一个萧合鲁,也一直在帮夏国说话。不过他只是个右夷离毕,管刑狱的官,在辽国朝堂上的分量还不够...”
李夔总结着这几日谈判的情况。
“关键是辽主。现在他态度暧昧,既不倾向我们大宋,也不偏袒夏国。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如此态度,等于是隐隐站在夏国一边。所以帮我们的那几位,不敢冒着违背圣意的风险,完全偏袒我们。”
屋里默然了一会,刘存义开口了。
“是啊,关键还在辽主身上。”
李格非有些不可思议,“辽主对我们态度很好,为何突然变卦了。”
大家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己这边给他送了那么多贵重礼品,许了那么多好处,那张老脸都笑成菊花,对宋国使团的态度好得不得了。
好处吃干抹净,怎么到了正事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刘存义感慨道,“我们都以为辽主年迈昏庸,很好对付。结果一番交涉下来,才知道,我们都被这个老家伙给耍了。这老狐狸,大事不糊涂啊!”
苏辙点头赞同道,“存义说得没错。辽主秉政四十五年,刚即位时也曾奋起中兴过一段时间。现在安逸昏庸,但是在国事的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有自己的独断。如果这次辽国不能逼得我大宋吐出银、凉州等地,夏国就会更加羸弱,失去对我大宋的牵制...”
“扶夏制宋,是辽国的根本国策。辽主心里有数,不敢轻易擅改。所以干脆装糊涂,让下面的人去弄。要是出了事,就可以把责任推给他们。偏偏耶律阿思、萧奉先、李俨等人这些奸佞之人,在揣摩上意方面奸猾似鬼。”
众人人纷纷赞同,李夔说道:“小苏公一眼就看出其中关窍。现在局面僵持在这里,要想突破,不是夏国让一步,就是我们让一步,否则的话...”
夏国肯让吗?再让就要亡国了。
可是大宋肯让吗?如果换做以前,区区边陲苦寒之地,让就让了,还显得大宋高风亮节。
现在不行了。
官家都把国家和民族罪人都喊出来了,谁敢退让?要是谁敢让一步,回国后不是前途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众人一筹莫展,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苏辙感叹道,“夏国,真是不成气候了。如此大事,居然全靠那位西凉郡主独身周旋。遥想当年,李氏纵横河西陇右,北拒辽国,东制大宋。现在,居然凋零成这个样子。”
“小苏公,诸位,在下在析津府里打探消息,收到此女不少消息。说她频频出入皇宫、皇太孙府,以及宗室亲贵府邸。夏国贫瘠,连金银珠宝都凑不出多少来,她只能化为肉身菩萨,勉力周旋...”
李简叹息道,“在下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位郡主是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不放弃不妥协,一心为夏国谋利。只是夏国数十万男儿,竟无一人可用吗?”
默然一会,苏辙长叹一声说道,“国败万事哀啊!”
有人在门口禀告。
“苏公,两位副使,诸位官人,辽国太尉萧奉先,携左林牙李处温,前来拜访,说有要事拜访苏公和两位副使。”
梁师成眼睛一亮,抚掌道:“打破僵局,恐怕要落在此二人身上。”
苏辙若有所思,吩咐道:“斯和,文叔,你二位替某前去迎接。”
刘存义、梁师成、李简等人也起身告辞,暂时避一避。
众人坐下,奉上热茶,随从仆人的背影刚在门口消失,萧奉先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小苏公,斯和文叔两位先生啊,萧某为了宋辽两国的兄弟友谊,这些日子是跑断了腰,跑细了腿,磨破了嘴皮子...”
萧奉先扫了一眼苏辙三人,“现在的情况是,大家都僵在这里。要不你们退让一步吧。”
李夔开口了,“萧太尉,我们让得够多了,为何夏国不退让一步?”
“夏国...那个李青鸾说他们夏国退无可退,再退,举国降附宋国算了。”
原来如此,李青鸾以夏国举国投降宋国来威胁辽国,辽主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一时难决。
“要不请皇太孙出来说几句话?”
“皇太孙倒是愿意出来为宋国说几句话,可他是储君,身份微妙,就怕到时候他一说话,反倒弄巧成拙了。”
看得出来,萧奉先对于帮大宋的事非常上心,简直是掏心掏肺了。实在是钱一到位、言出必行的诚实郎君。
当然了,在他眼里,大宋是只大肥羊,为了将来的财源滚滚,他必须把这件事办好了。
“贵国真的不能退让吗?”萧奉先又问了一句。
苏辙苦笑一声,诚恳地答道:“我们官家今年初刚即位,没多久收复凉州等地,多好的祥瑞。现在猛地要退还给夏国,脸面上过不去,会被天下人嗤笑的。谁敢退让啊...”
都是做官的,萧奉先理解苏辙话里的意思。他更知道,宋国南蛮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任何事情,只要跟面子,尤其是天子皇家的颜面扯上关系,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李处温探出头来,说道:“小苏公,太尉,两位副使,在下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你说。”
“不如宋国暂且答应,十年之后再归还凉、银两州,以及西寿、左厢神勇两军司之地。”
“十年后再还?!”
苏辙、李夔、李格非三人被这个主意惊呆了。
一旁的萧奉先却认为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李四郎,你小子肚子真的有点东西!”
他转过头来,劝道:“小苏公,这个主意好,先答应十年后退还两州两军司之地,堵住李青鸾的嘴。十年之后...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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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三人对视一眼,含糊地答道,“就怕我们答应了,夏国不依不饶。”
“小苏公放心,李青鸾手里没有多少筹码。我大辽同意从宗室选一贵女,配于夏国国主为后;又帮她争取到宋国退还土地的十年期约,以及放开关禁等等优惠条件。人要知足!要是她还是不依不饶,就叫她弟弟李乾顺带兵把凉州和银州收复了,省得在这里废话。”
李处温的话让萧奉先拍掌叫好。
苏辙缓缓地点了点头,“此事关系重大,请太尉和左牙林容我们三人商议后,再给出答复。”
“好!不过小苏公,此事还请尽快,免得又出意外,生了波折。”
萧奉先说完后,带着李处温告辞了。
苏辙把刘存义、梁师成、李简叫来,一起商议李处温的建议。
刘存义忍不住想起秘书省实际上的一把手,长孙墨离在自己临来时的切切交待。
“辽国君臣虽然贪婪卑鄙,但我们不能就此把他们想得十分愚钝。尤其辽主,秉政四十多年,不是不知轻重的糊涂蛋。所以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记住我门真正的底线,时间,争取时间。”
长孙官人的话,在刘存义的脑海里回响着。
这一位可是官家的智囊,前几月在开封城收买身为国丧慰问使的萧奉先,这次重金贿赂辽国君臣的幕后策划,就是他。听说梁师成也是他举荐的。
想到这里,刘存义朗声说道:“我觉得可行。如果我们强行咬住不肯退让,辽主会觉得没有面子,到时候恼羞成怒翻了脸,反而得不偿失。”
李简也赞同道:“存义说得没错,我们要的是时间。只要给予我们时间,相信河北河东的军队,会被官家整饬编练齐整。那时腰杆子硬了,就不怕辽国翻脸。十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听了这席话,刘存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随即,大家把目光投到梁师成身上。
他笑了笑答道,“某家只是奉官家之命,前来周旋结交辽国权贵们的。这种军国大事,容不得某家这个废人多嘴,官家也决不允许某家多嘴。”
真是个滑头!
李格非有些担忧地说道:“十年之期,倒是既能堵住夏国使节的嘴,又让辽国有了面子和台阶。只是到时候十年之期到了,辽国和夏国逼我们还土地,该如何?”
幼稚啊!这回谈完,除了夏国,谁还管这十年不十年的期限!
梁师成嘎嘎地笑道:“十年间,随便挑个时间,用个计谋,勾着夏军进犯我境,这不就打起来了吗?一开战,这和议之约,不就成了废纸?到时候从头再谈啰。”
刘存义说道:“小苏公,两位副使,给官家的密奏,刘某愿意副署。”
李简接着说,“李某也愿意副署。”
苏辙捋着道:“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