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听完宇文粹中的话后却陷入了沉思,他隐隐觉得新官制加新的教育制度体系里,是草蛇灰线,埋着官家的某种心思。
过了一会,李维还在左右为难时,陈修猛地抬起头。
“仲达先生,不才此前一直在关注新官制,也翻阅过诸多报纸杂志,只是越看越迷糊。今日听你刚才所言,茅塞顿开。新官制一是增加为官的难度,二来可以通过编制来控制文官的数量,以达到避免冗员的弊端。此外...”
陈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此前考试,进士们都是一考成名,一跃青云。个个认为自己是凭才华和本事出人头地。往往东华门唱名后,持才傲物、狂妄自大。即不体恤民情,又不上惧天威,悖戾邀名...”
“官家亲手制定的新官制里,考试只是几道门槛...层层选拔后,仕途还是如同攀爬高山,一阶阶向上走。才华,只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坚韧、能力和运气。最后拔萃为高官者,无一不是千军万马中厮杀和打磨出来的佼佼者。他们即知民情,又畏上威...”
“更重要的,他们是这个制度和体系选拔出来的,靠公忠体国升迁。或许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制度和体系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绝不像此前的进士,师门以及所学的经义才是最重要的。”
听完陈修的这番话,不仅李维,就连张康国和宇文粹中都为之惊叹。
宇文粹中是禹谟、彝伦馆培养出来的新官僚的佼佼者和代表,从陈修的话里,他听出了一种天赋。
他们这些在禹谟、彝伦馆研修的人,有老师们引导和教诲,才明悟到这些道理。想不到陈修只是靠着个人的学习,自己稍加点拨,居然想通此间的道理。
确实天赋异禀。
“道之啊,你果真是天资聪慧之人。回去后我一定向老师举荐你。现在是新官制始行之际,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张康国对陈修说道:“道之,还不快快谢过仲达先生。”
陈修迟疑地问道:“仲达先生,请问贵师是哪位大才?”
“我师就是原提点永兴军刑狱的希直公(常安民)。他原籍邛州临邛,与在下同属蜀人。他幼年跟随父辈移居开封。”
陈修和李维一听,大吃一惊。
陈修迫切地追问道,“希直公,可是那位十四岁入太学,熙宁年间中进士。好论时政,切中弊端。曾论熙丰或元佑为非者都有片面,当实事求是,以实效为准绳,为新旧党不喜的希直公。”
“没错,就是他!”宇文粹中笑着答道。
“后闻希直公指斥章相、蔡计部,奋笔写下传世名言‘今日之患,莫大于士不知耻’,进而遭到闲置?”
“是的。绍圣二年,常师被贬斥监滁州酒税。元符初年,常师又被远斥为温州通判。元符二年,因同知枢密院事安公上书说情,被召回开封,安置大理寺。官家时在简王潜邸,奉哲宗皇帝诏命,判秘书省。遍求精通律法刑狱之才。安公举荐了常师。召对长谈后,官家延请入秘书省。”
“后西北起走私资敌、杀良冒功的大案,官家奉诏宣慰,先一步表常师为提点永兴军刑狱。后来这些大案,都是在常师手里一一结案。公正严谨,官家和时人皆叹服。官家即位后,原本想起用常师为法部尚书,然常师与章相有隙,坚决推辞。”
“所以官家把常师转入大理寺,还托付以编撰《六部法典》之重任。”
听完宇文粹中的介绍,陈修满脸的向往和犹豫。
我的理想是拜在季升先生(苏携)门下,现在又来了一位希直先生,听上去也挺有前途的。只是我的初衷不改,不想再改换门庭。
李维在旁边皱着眉头问道:“仲达先生,听你说希直公与章相有隙,拒绝了法部尚书一职。可是此前又听你介绍,希直公还是尚书省咨议局首席律法咨议官?”
宇文粹中哈哈一笑,“常师不愿为章相部属,也不愿以私废公。故而兼任律法咨议官,以顾问身份助尚书省遵法守度。”
“原来如此。”
看着点头的李维,陈修眼睛一亮。
自己的好友不喜格物之学,但目前的形势是再抱着经义理学已经没有前途。不如改学律法,能够主持公道、守正黜奸,也不算背弃当初的理念。
自己拜在季升先生门下,李存真拜在希直公门下,两全其美。
席间,陈修趁着李维出去茅厕,也跟着出去,然后把好友拉到一边,谈了自己的想法。
李维心里涌起一阵感动,愿意这般为自己置身处地着想的朋友,真的没有白白结交啊。而且改学律法,他心里也是非常愿意,起码比改行去学格物之学要强多了吧。
只是他担心两点,宇文粹中愿不愿意举荐,希直公愿不愿意收?
陈修一席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存真兄,你过滤了。你想啊,现在是百废待兴之际,甚至可以说是改天换地大变之局。所有人都在笼络人脉、积蓄力量。听仲达先生刚才所言,希直公在律法方面有开宗立派的可能。此等人物,当然是希望收聚更多的人才入门下,发扬光大。”
“说到人才,我们这些在各州州试中脱颖而出,被选出来参加礼部省试的士子,你说算不算人才?”
听到这里,李维哈哈一笑,也不自谦了。
“没错,吾等这些贡士,都算是各地的一时俊杰。”
“这就对了。存真兄智敏好学,我们这帮在白马寺借住的贡士们是有目共睹的。莫非存真兄对自己没有信心?”
听了陈修的话,李维的脸也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是啊,今天这是天赐的机缘,要是不把握住,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道之兄,谢谢你!”李维诚恳地说道。人家这是把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了他。
“存真兄,不必这么客气。待会我们要如此这般...然后让仲达先生向希直公举荐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希直公是禹谟馆主教授,也是成均大学奉臬学院司业,有举荐权。有希直公举荐,你就能入读成均大学奉臬学院。”
李维拉着陈修的手,满怀感激地说道:“道之兄,大恩不言谢!”
陈修也是满脸的欣喜,能为好友找到好去处,他当然高兴。
可是高兴完后突然想到,自己怎么办?季升先生那里,自己可没有熟悉的关系。此前带着渡江拜访子容公的那位前辈,还是托了几层关系。
而那位前辈也已经过逝。
至于表舅父这边,自己曾经试探地问过,他一直在度支司会方面任职,跟季升先生那边没有什么交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关系。
可这次考试成绩就要出来了,考得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成均大学可能有点希望,但是自己最想去的璧雍大学张衡学院,还是够呛。
以前在经义方面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也学过数学、天文之类的杂学,可就是学得太杂了,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没学精。
难道自己要凉凉?看着好友进成均大学奉臬学院,自己卷着包袱去开封师范学院?
看到陈修的神情,李维心头一转就明白好友的失落和焦虑,也跟着焦急起来。
可惜他想了一圈,也没有一个在尚书省里或者格物院里任职的亲戚。
两人有些郁郁不乐地往回走,迎面遇到结伴去雅间的三人,看到其中一人,李维忍不住出声道:“十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