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御书房,天色已经晚了。
看到等在那里的章惇、吕惠卿、孙路、刘韐、蔡卞和长孙墨离,赵似沉声问道:“河北民变,确定吗?”
“确定,河北布政司和兵备司联袂发了紧急文书,冀宁、晋宁两军,驻邯郸的左威卫,都给军咨府发来的紧急通报。”孙路答道。
“先放一放。”赵似不容置疑地说道,“朕刚刚在朕实地考察过中牟县的政情。前些日子朕悄悄去过陈留和咸平两县考察,加上这些日子整理收集的各县政情情况。朕觉得有必要做一个总结。先说说这个,不耽误,只是民变,又不是辽军南下。”
“首先是宣传的事情,普法宣传。中牟、咸平、陈留,还有秦川、河东等郡的几个试点县,政改都进行得不错,职责分明,各理其事。亲民堂和风宪房都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但问题是,还有许多百姓不知道这些新制的好处,依然受压榨...”
“宣教部门还要多下工夫,用贴近百姓生活的方式去宣教是最重要的。这样百姓们才能听得懂。其次,宣教不要一股脑儿什么灌输,那不是真正的教化引导,只是应付差事。要会抓住几个关键点,告诉百姓们,有什么事该去找谁,就行了。多的不要说,说了也记不住。”
“其次是县一级的政制,基本成形,只需要做些微调。比如知县副手,主簿可以去除,安排叁位县丞,分管一摊。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些时间政改,县城基本上问题不大,关键是农村。”
“朕初步看了一下,各县处理的事务,各村各乡的占八成以上。涉桉人员,尤其是受害者,九成以上是乡野百姓。所以说,县一级的亲民治政,必须要深入到往农村延伸的阶段了。一旦涉及到农村,诸位,可以说,我们已经进入到政改,同时也是经改的深水区。”
赵似看了一圈聚精会神倾听的章惇等人,继续说道:“首先农村百姓占大宋百姓的大多数,只有安抚了他们,获得他们的拥护,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础。”
“其次,田地赋税,在大宋岁入中占大头。农村工作没有做好,后果一是百姓们吃尽苦头,骂朕的娘!二是田赋被大量隐瞒,进不了国库,进了某些人的腰包。这两者都是动摇国本的大祸事,马虎不得!”
说到这里,赵似语气变得十分凝重。
“诸公,朕不是开玩笑。从秦末到前唐末年,从陈胜吴广到太平道,从十八路反王到黄巢,颠覆朝堂,埋藏王孙的,都是没有饭吃的农民!”
赵似停了一下,平缓心中的情绪。
“做好农村工作,是重中之重,也是尚书省、秘书省核心考虑的问题。朕先抛砖引玉,提提朕的一些想法。”
“首先,利用这次抄没佛门道教的附产田地,分给诸多百姓的机会,成立农业合作社。以前农民为什么容易被欺负,就是因为他们是一盘散沙。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所以,必须把农民团结起来,只是捏成一个拳头,你再想欺负他们,至少得挨上几拳。”
“成立两科钱谷转贷行。乡野山泽里的百姓们,难得入城一趟,更不知道找利息低、服务好的银行办商业信贷。没关系,我们成立转贷行,请一群想赚钱的人去办这些事。”
“转贷行的人深入各乡各村,直接面向农民,在春秋两科提供小额钱财和粮谷的借贷。而转贷行的资本哪里来,县州的银行借给它。转贷行赚什么钱?银行这里让一点利息,信贷的百姓们给点手续费,不就出来了吗?比黑心肠、贪得无厌的牙人强。”
转贷行目前只是个中介机构,发展一段时间,要是合适,可以向农村信用社进步。
“王文成公(王安石)为何要设青苗法,朕为何要设合作社和转贷行?就是因为农业生产的资金问题。任何生产都需要投入,农业生产也不例外。粮种、肥料、农具、耕牛...投入大才有希望获得大丰收。偏偏农业是靠天吃饭。今天一场雨,明天一场旱,说没就没!都快赶上出海泛舟的风险。”
“海商还有海商保险社,农作为什么没有保险?因为海商风险大,获利也大。农作风险大,偏偏获利低。就算风调雨顺,竭精殚力,一亩地也只产那么点粮食...要想让唯利是图的商人去投资农作,不可能也不现实。他们只想买地,再租给别人种,这样才旱涝保收。所以朝廷必须出面,以公权力为农作投入保驾护航...”
章惇等人越听越觉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上千年来,被无数先贤们翻来覆去“重视”的农耕,还蕴藏着这么多、这么深的道理。
周围做记录的秘书郎,以及谭世绩带着的几位校书郎,越听眼睛越亮,脸上的崇拜之色也更加浓盛。
赵似讲了一大通后,长舒一口气,缓了缓说道:“朕把农作的大致本质说了一下,也提了几个建议。你们也可以集思广益。但是不要悬在空中凭空想象,要站在那些面朝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立场上想问题。还有规范合作社、转贷行行为,确保农民、转贷行、银行各方利益的政令,尽早定出来,运作一段时间再制定为律法。”
喝了一口温茶,赵似等秘书郎做完记录,大家也缓了缓神,从刚才的议论讲述中脱离出来。
“好了,说说河北的事情。”赵似开口道。
“喏!”同知枢密院事兼军咨使孙路开始说起情况来。
“敦舆山乱民以六百多名厘清僧人为主,他们都是从附近十五座被裁并的释门刹院里厘清出来的。这些人原本在刹院里,只是做做护院、收租等事务,穿着僧袍,理着光头,根本不是和尚,大多数也没有度牒,属于原来寺庙私自招编的。”
“其余五千多人,大多数是被没收的刹院名下田地的佃户。这些人多半被欺骗、裹挟和欺骗,上了敦舆山。带头的是六个人,大首领号称弥勒佛转世,二首领号称是文殊菩萨转世,叁四五六首领,号称是四大护法天王转世...”
“好家伙,这些人什么都敢冒充啊。不过都敢造反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这么一号称,相信很多愚民,说不定还真信了。”
“陛下圣明,这些人打出旗号、开坛做法后,附近几县又跑去两千多愚民。”
“嗯,继续。”
“根据调查,这六个首领,其中四位原在河北禁军任职。许公镇守河北,整饬禁军时被裁撤。还有两位,在县衙做过书办小吏。都是附近世家大户的子侄。”
看到赵似和大家都在听着,孙路继续念道:“这股乱民先是越过太行山,意图攻打河东的乐平县,结果被静阳寨的驻军半路伏击,伤亡四五十人,溃乱之中,跌入山谷、互相踩踏等死伤者六百余人。”
“乌合之众!”大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股乱民调头回了河北,接到急报的河北兵备司和左威卫驻军准备集结守备团和驻防步兵团进剿,只是...”
“只是什么?”
“河北宗郡守说,乱民多是良善百姓被欺骗裹挟,刀兵之下,恐怕会伤亡惨重。所以要求先行招抚之计。因为按照政制,在处置民乱事宜中,宗郡守有更高权限,所以兵备司和左威卫只好暂时把兵马往周边调集,按兵不动。”
“不想乱民以为朝廷示弱,反倒更加嚣张,杀了招抚使者祭旗,集结兵力进攻龙冈县城。龙冈县城是原来邢州州治,城高墙厚,打了一天根本啃不动,乱民转头去打内丘县城。不想内丘城里有内应接应,乱民一夜之间攻下了内丘城。”
“贼势大兴,也有更多的人暗中投附,在这些内应的接应下,乱民一口气又攻陷了尧山和隆平两座县城。”
听到这里,赵似勃然大怒,“宗老夫子,一味地爱民,却分不清轻重缓急!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