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一声巨响,整个尧山县城先是跳了几下,然后晃动不已。
睡得正香的李弥勒从梦里被惊醒,他在床上勐地坐起身,瞪着双眼,左右看了看。
屋梁、窗框还在嘎嘎响,整个黑夜如同是一段绸布,被人勐地撕开。嘶嘶的撕裂声,彷佛绕梁三日的余音,在空中颤颤悠悠地飘荡着。
出什么事了?
李弥勒紧张地在黑夜里倾听了一会,突然听到尖锐的铜哨声。那声音就像一支利箭,从夜色里突然射出,直中他的耳朵里。
官军的进攻哨声,李弥勒吓得浑身打个一个寒颤。曾经身为河北禁军的一份子,经过新式整饬,因为吃不了苦偷偷跑掉,最后被厘清的他,知道这哨声的含义。
李弥勒跳下床,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扣了一顶铁盔,拎着一把刀,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间。
他一路上一边慌乱地系着衣衫,一边见门就踢。跑到院子中间时,终于有十几个心腹迷迷煳煳地跑了出来,其中几位僧人问道。
“大首领,出了什么事?”
“听到声音了吗?”
“听到了,是打雷吗?”
“打雷?打你码的个雷。打雷有这么大动静。”李弥勒破口大骂道,“赶紧拿上兵器,跟我走。”
要不是想多找几个垫背和打掩护的,李弥勒早就撒丫子跑了。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李弥勒带着二十多个拿着刀枪的心腹跑出了林家大院。
此时的尧山县城开始有动静,到处是被惊醒的人,有的从窗口探出头,有的跑出屋门,好奇地张望着,互相打听着。
到底出什么事?
过了一个路口,李弥勒迎面看到了鲍增长带着十几个人从另一家大户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凑到一块低声道:“听动静是南边。”
“往哪里跑?”
“西边。西边是干言山,那里有山沟直通敦舆山,跑进去就有活路。”
“好!”
两人商量好,带着各自的手下沿着街道向西门跑去。
刚跑没多远,看到一个人带着五六十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见到李弥勒等人,惊喜道:“大首领,你们在这!”
“怎么了?”
“三首领听说南门有动静,带着人去了那边。还叫我到处找人,往那边增援。”
李弥勒一脸正色地说道:“好!韦持国做得很对!我和四首领去调集兵马、准备军械,马上过去增援。你,带着兄弟们立即去南门,支援三首领。”
得了大首领的褒奖,这几个小头目眉开眼笑,带着近百号人士气如虹地往南门冲去。只是冲到街头转过背,看到大首领和四首领的人影消失在西边,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往西边去了。主力和兵甲不是集中在县衙一带吗?那里在北城啊。
离南门还有半里地,就看到韦持国带着十人狼狈不堪地往回跑。
“怎么了四首领?”
“怎么了?没工夫跟你瞎扯,边跑边说。官军把南门炸出一个大口子,上千人从那里冲了进来。我带着人刚过来,迎面就吃了一顿箭,死伤过半。”
“什么?官军冲进来了?”小头目大吃一惊,“不是要招安我们的吗?”
“招安个屁!我们上了李万一的当了。这个直娘贼的,胡说八道,满口没一句真话,拿着我们当埋穴填坑的。”
韦持国十分恼怒,连李弥勒的原名都叫了出来。
“首领,我看到大首领和四首领往西边跑了...”
“狗攮的,他们倒跑得快!”韦持国眼珠子一转,“我们往北跑,跑去赞皇县,投奔李大官人。”
“李员外会不会收留我们?”
“不肯收留?那我们一拍两散。当初他们怂恿我们起事,又是送粮又是送刀枪的,老子被抓了,绝叫他们也没得好!”韦持国破口大骂道,“放心,李大官人要是不想全家被抄,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他的庄子多,佃户有两三千,随便一藏,官军怎么找得到。”
“好,我们就跟着首领一起活命。”
“想活命就跟我走,”韦持国眼珠子一转,看到这数十号人正是绝佳挡箭趟路的送死鬼,满脸真诚地说道。
“赶紧往去北。受伤的那些人,不要管了,丢在一边。要是慢了,被官军把北边的路封住,我们就死路一条。”
刚才还搀扶着十几位伤者的喽啰们立即放手。
伤员坐了一地,有哀求的:“大侄子,我可是你三叔啊,你可不能留下我不管啊。”
有怒声大骂的:“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可是你俩的舅舅,亲舅舅,血浓于水啊!你们这两只白眼狼。”
还有的死死抱住同伴的腿,苦苦哀求:“求求你们了,带我们出城就好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
韦持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几个心腹继续往前走。
看到他们走得有些远,被伤员们拌扯的喽啰们也心急了,也不管什么三叔亲舅舅,拔腿就往前跑。
被抱住腿的,更是牙一咬,拔出刀子一顿乱戳,然后狠狠地说道:“大难临头,咱们还是各顾各的。”
李弥勒和鲍增长来到西门,看到城门洞开,早就有靠得近的乱兵开了门,不知往外跑了多少人出去。现在跟着往外跑的是胆子大的百姓。
看到城外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就像一群无头苍蝇,在蒙蒙亮的天色里胡乱跑。
李弥勒和鲍增长见到场面如此慌乱,心中窃喜,嘴里叫嚷着:“官军打过来了,往西边跑啊!跑进山里就安全了。”
正在乱跑的乱军和百姓们听到这话,彷佛黑夜里见到了指明灯。只是很多人晕头转向的,搞不清西边在哪边。
“这边,这边!”有人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大家伙快点跑啊!这回官军不招安了,见人就杀,不问良善和胁从。”
野外这群人终于有了准方向,轰然一声向着西边狂跑。他们有乱军,有百姓,大家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几乎看不出区别,都像是丧家之犬,慌不择路。
前面突然出现官兵。他们举着一丈多长的长矛,排成三排。
最前面一排,半跪的蹲在地上,右脚压着长矛的尾部,双手张开,紧紧地握住长矛,斜斜地刺向前方。后面两排,把长矛举起,从最前面一排的肩上刺出,形成了如林的长矛阵。锋利的矛尖在清冷的晨风中,让人不寒而栗。
在长矛阵的后面,站着弓弩手。弓拉开,弩上弦,全部都搭上了箭矢,对准着这边。几位军官举着铁皮大喇叭,对着这边大声喊道:“不要乱跑!不要再跑了!停下!蹲在地上!蹲在地上!”
听到这话,有的人收住了脚步,蹲在了地上,有的干脆趴在地上,他们多半是老百姓。
有的人收住了脚步,却不肯蹲下,还在东张西望,寻找其它的活路。他们多半是乱军。
李弥勒和鲍增长混在人群里,见势不妙,连忙大声道:“往前冲,他们不敢杀老百姓的。杀老百姓他们要抵命的。”
乱军们眼睛一亮,有些胆大的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我们是老百姓!不要杀我们!”
看到这些人越来越近,官军们只是拿着铁皮喇叭还在大喊蹲下,却没有动手。
躲在后面的李弥勒和鲍增长心里一喜,嚷嚷的声音更大了。
“没错吧,官兵不敢杀老百姓的!快点往前冲,冲出去就有活路了!”
原本停步观望的大部分乱军,心里也是一喜,跟着后面往前冲。甚至还有些老百姓也跟着起身,缀在后面,一起埋头向前冲。
看到人群离长矛阵越来越近,相隔不过二十丈,而那些长矛颤颤晃晃的,彷佛下一刻就要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