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里,南京留守府直属的大牢里,阴森可怖,臭气熏天。耶律大石却顾不上这些,他的眼睛里只有坐在牢笼里的好友萧僧哥。
伤痕累累,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处完整地方。
“僧哥,这些贼子对你用刑?”耶律大石红着眼睛问道。
萧僧哥坐在牢里泥地上,靠着坚固的石墙,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如同是黑夜里的烛光。
“南京留守府,是耶律阿思的地盘。我进了这里,就不想着活着出去。”萧僧哥澹澹地答道。
他身子动了一下,牵动手脚上的镣铐,哗哗作响。
“昨日,耶律敌烈受刑不过,死了。”
“我知道,留守府报称耶律敌烈病故。”耶律大石答道。
“那你可知,敌烈在受刑临死前,还在大喊,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
耶律大石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身子往后一弹。脸色惨白,在摇曳的微弱灯光中,显得格外森然。
“肯定是有人背叛了我们。那位行刺的飞龙厩马官,说是被宋国官家下令处死了。可是我们暗中派人去寻找他的家卷时,却被不明身份的人抢先掳走了。”
“如果没有人背叛我们,宫分军不会抓得这么准,好像我们聚在一起商议这件事时,他们就在旁边看着。”
萧僧哥的眼睛里透着精光,他晃动着身体,拖着沉重的镣铐,在泥地上扭动着,缓缓向外面移动着。
看着铁栅栏里的好友,像是一只蛆,在缓慢地蠕动爬行。耶律大石心痛如刀绞,恨不得冲进去,扶起好友。
可是粗壮的铁栅栏坚不可破,把他和萧僧哥隔开,恍如两个世界。这道锈迹斑斑的铁栏,就是人间与地狱的分界线。
萧僧哥拖着一身的伤痛,终于挪到了铁栅栏后面,他侧躺在地上,扬起头,轻声问道:“大石,是你吧。”
耶律大石浑身颤抖着,彷佛在地狱里煎熬挣扎着。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平息下来,咬着牙答道。
“是的。你们把那件事商定好,又选好人选后。我悄悄去了一趟燕山商号。”
“燕山商号,宋国在南京的商号,听说跟耶律阿思、萧奉先等人的关系密切。”萧僧哥悠然地说道,“你我都知道,里面肯定有宋国的奸细。大石,你就是通过这条线,把行刺的消息传递给宋人?”
“是的。”
“他们反应挺快的。我们把马官的家卷藏得那么隐蔽,以为要挟,想不到还是被宋人找到。他们在南京等地的实力,超出我们的预料,甚至超出了我们的实力。”
萧僧哥自嘲地笑了笑,一个翻身,仰天躺在潮湿肮脏的泥地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不赞同行刺宋国官家。我知道,此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会让辽宋开战,使得我朝的局势更加糟糕,甚至可能陷入万劫不复。其次,耶律余睹的野心,我更早比你看出来。”
“你耶律大石,是太祖八世孙。人家耶律余睹,与你同为宗室,祖父却是兴宗先帝的三皇子,魏国王(耶律阿琏)。论起来,我们的陛下,还得叫他一声堂弟。”
“我知道,他在窥视宝鼎,所以我不想赶走几个奸佞小子,却引来一位野心勃勃者。”耶律大石的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萧僧哥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
“文妃为何能在耶律挞葛府上遇到陛下?还不是耶律余睹暗中安排的!大石,我家跟耶律挞葛家以及国舅大父房关系亲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耶律大石无言以对,停了一会才忿忿地问道:“那你还支持行刺计划?还为之奔走?你明知道一旦此事成与不成,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耶律余睹。但是我大辽就会陷入战火之中,腹背受敌,永无安宁。”
“这些我知道!”萧僧哥马上回答道,“可是我并无选择!”
“辽国变成这个样子,一是内忧,就是耶律阿思、萧奉先这些奸臣!二是外患,野心勃勃的宋国官家。大石,家父出镇过东京,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起兵谋乱的完颜等部,背后的主使者就是宋国商人。”
耶律大石眼睛瞪圆,惊问道:“僧哥,真的假的?”
“宋国商人泛舟越海,在苏滨水上岸,与女直人勾连。在苏滨水入海处,有一座城寨港口,是宋人修筑的。扇动怂恿,供给粮草兵甲,就是有宋人在背后扇风点火,女直、室韦、铁骊等部才敢举兵谋乱!”
萧僧哥看着目瞪口呆的耶律大石,继续说道,语气越发地冷然。
“现在有机会铲除内忧外患,我愿意搏一搏。哪怕扶起耶律余睹这只岸貌道然的恶狼,也在所不惜。因为我没得选择了,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辽国,一天坏过一天,然后在某一天,跟西夏一样,轰然灭国。”
“可是...”耶律大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前觉得萧僧哥这样做是有大问题,可是听了刚才一席话,又觉得萧僧哥举止真正的忠义之举。
萧僧哥叹了一口气,喟然道:“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我千辛万苦筹划的计谋,却被我的至交好友给坏了事。天意啊,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啊。”
耶律大石脸上满是泪水。
“僧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明白。我要是知道你的苦衷,一定不会...”
“不,我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拖你下水。”萧僧哥澹澹说道,“你的学识才干,你的胆识魄力,越胜于我。要是辽国有一日陷入危难之际,能力挽狂澜的只有你,绝不是我。”
“所以我可以去搏一搏。你不能!你必须留待有用之身。等到那一天,好好出力,不要坠了我大辽男儿们的气势。”
耶律大石低着头,抽泣不已。
“不要哭了!你堂堂耶律宗室,契丹男儿,何必做这儿女姿态?这一次,耶律余睹用我们的性命,又一次滑熘脱身了。以后你要小心他,还有耶律章奴。”
“耶律章奴?他俩暗中有勾结?”
萧僧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躺在泥地上,继续说道:“大石,要是你还当我是好友,有空就去看看我的父亲。他一身为辽国征战不休,我的三位哥哥,不是死在漠北磨古斯之乱,就是在混同江畔殉国。现在我也...”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悲事莫过于此。家父要是知道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当年还会不会从奸贼手里救出陛下?哈哈,哈哈!”
萧僧哥的笑声越来越响,震得整个大狱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