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锋杨可世的怀表指针指向上午九点四十分时,他看到了黑压压一片的辽军,漫天漫地向自己这边涌过来,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率领的前军虽然顶在最前面,但是十有八九辽军是不会往这边走的。
杨可世的前军有六个重装步兵团——就是标准的长矛手配弓弩手,以及四个轻步兵团——以鸳鸯阵模式作战的轻步兵。
按照部署,前军六个重装步兵团,从延芳淀开始,一字排开,六个巨大的长矛方阵像一道铜墙铁壁,从延芳淀向高粱河延伸。
看着密密麻麻、如森林一般的长矛阵,铜浇铁铸的军队也不敢直接往上撞。
杨可世只能在心中盘算着,等战事进行到一定程度,自己的前军开始迂回,堵住辽军退路时,看能不能多网些鱼。
衔接着前军的是种师中、折彦质率领的六个火枪步兵团。
一万五千多火枪兵,排成三排,中间放着六门一组的野战炮。他们连成一条斜线,一条与高粱河成六十度夹角的斜线。
在火枪兵前面,是五六排拒马、木鹿,横七竖八地放着,粗实的木头削尖了,长长的铁矛闪着寒光。不要说骑兵直冲过去,就是双脚走过去,都要东绕西拐,不敢快一点——怕一不小心就被这些尖木铁矛留了下来。
再往下,又是一条横线。高世宣、白崇虎率领的六万主力军,有四个重装步兵团、十二个轻装步兵团、四个轻骑兵团。他们右边与火枪步兵团隔着浅浅的高粱河,左边一直延伸到宽阔的桑干河主河道。qqxsnew
如果站在空中,你会发现宋军的整个战线是先一横,再斜斜的一撇,最后又是长长的一横。
耶律泽和萧剌辞看到宋军阵势,十分纳闷和苦恼。怎么不是平戎万全阵啊!你这不按常理出牌,我们怎么应对?
没办法,只好把耶律脱脱奴请来。
耶律脱脱奴原本在契丹诸将中只能算中等之才。可是比他厉害的将领们死伤殆尽后,也就轮到他出头。
不仅如此,他还开发出新的技能:特别能吹——三分功劳能被吹成十二分;小小的遭遇战能被他吹成生死存亡的大决战。
这种吹嘘,在真正上过战场、经历过血战的老兵面前,马上就被戳穿。可是在耶律泽和萧剌辞这种半桶水面前,立即被视为孙武再世,白起重生。
耶律脱脱奴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宋军右翼,一看就是陷阱,这长矛阵是杀招,多少人命都不够填。宋军把它摆在最前面,就是要我们去碰个头破血流。我们偏偏不上当,而是...”
耶律脱脱奴指着宋军靠桑干河边的主力说道:“那里是宋军主力,我们就盯着它打!全军压上,争取一举击破防线。只要突破一处,就会全线崩溃。宋军风格一向如此!”
耶律泽和萧剌辞连连称赞,把耶律脱脱奴都夸到天上去了。
耶律脱脱奴得意洋洋,一脸的理当如此的样子。可是耶律泽下一句就让他破了防。
“既如此,就让统军使率领主力,攻破宋军左翼防线,再铸高粱河大捷。”
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我只是嘴上孙武,一张嘴排兵布阵,可以天下无敌。可是要我带兵冲上去,那就要了我的亲命。
这段时间,各处战场上的消息不停地传到回南京,多少名将悍将饮恨折戟,这说明宋军跟以往完全不同。自己这样的,上去还不是送死?
我只是顺着你们的心意,嘴里布阵点兵了一番,哄你们开心而已,用不着真要我上去送死吧!
耶律脱脱奴眼睛盯着萧剌辞,老兄,滦河之战,是老子一路护着你回了南京,要不然你早就丧命在乱兵散勇的手里。
现在该你报恩!
兄弟,做人要知恩图报啊!
萧剌辞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殿下,主攻宋军左翼,遣一勇将去即可。让统军使为前锋,大才小用,不如留在身边,随时咨询参谋!”
“有道理!”耶律泽连连点头“那就让耶律忽里和萧赤脸去。忽里是宗室有数的悍将,萧赤脸,此前与宋军先锋遭遇战,大获全胜,应当再接再厉!”
耶律忽里,在一干真正的悍将死伤殆尽后,确实也能称得上悍将。矮子里选高个。
至于萧赤脸,估计这会在骂骂咧咧,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贪心,非要报个什么大捷!
可是军令下达了,硬着头皮也要上。
既然让全军压上,我们就全军压上,拼一拼,说不定就拼出个大获全胜,前程似锦,关键是不用我们去拼命就行了。
耶律忽里和萧赤脸选了三万最精锐的契丹、奚族士兵做先锋,准备利用他们的悍勇打出一个缺口,后续的契丹、奚、汉、渤海等军就一拥而上。
耶律泽兴奋地上前去,就近观察。故意落在后面的萧剌辞拉了拉耶律脱脱奴。
“要是万一有变,你可要保我回南京城。”
耶律脱脱奴也明白这老小子帮着说好话,留下自己的目的——原来是保他的命。不愧是读过兵书的高人,未战先立于不败之地——我跑掉了,不就没有战败吗!
“放心,而今危难之际,正是携手互助的时候。”
难怪这小子这些天窜得这么快,太会说话了。
辽军先锋开始缓缓前进。可是他们在走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
宋军主力在左翼,也是他们的主攻方向,可是直接从辽军本阵的右翼出发,笔直地向前进发,却会遇到一块方圆十里的沼泽地。
桑干河时常改道,所以会在低洼地形成沼泽地。这里泥泞不堪,到处都有踩下去就见不到底的泥坑。有的甚至是表面一层薄薄的干泥,下面是两三人深的水。
沼泽地吞噬了上百的辽军,其余的人骂骂咧咧地死活不肯往那边走了。
耶律忽里实地看了一下,实在没有办法,下令前军先顺着高粱河以东,走得差不多时,再迈过高粱河,绕过那片沼泽地,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向宋军主力发起进攻。
这正中了刘法的圈套。
他走遍了高粱河畔,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再布下这么奇怪的阵势,就是要让辽军好好开开眼。
辽军调整过后,前军和后续的主力发现,在越过密密麻麻的宋军长矛阵后,他们的行军路线几乎与一支斜斜布阵的宋军是平行的。
这支宋军站在他们的侧翼,延绵四五里长,只有三排,却站得肩并着肩。前面堆着无数让人生畏的拒马、木鹿。所以辽军也不会招惹他们,只想着尽快走到宋军左翼主力面前,一举打垮他们。
宋军主力垮了,这些样子货自然就会跟着一起崩溃,再收拾他们也不迟,犯不着现在冒险去撞那些拒马和木鹿。
辽军从离拒马木鹿不过几十米的地方,越走越深入。前军开始向右边拐弯,迈过浅浅的高粱河,正面对向宋军主力。最后面的主力也堪堪越过杨在世统领的最前面的那条横线。
七八万军队,聚在长三四里,宽一两里的地方,远远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无边无际。
此时,刘法派出上百传令兵,骑马纵驰各部,高声诵读,把赵似的圣谕遍示三军将士。
“宋军将士们!高粱河,乃大宋耻辱之地。而今又值北伐之际,你们沿着祖先们的足迹,又一次来到高粱河畔。朕恳请诸将士,不负历史使命、不负万民期盼,洗百年之耻,就在今日!朕在燕京城中,为诸将士庆功!”
圣谕悠悠,传遍了高粱河畔,随即,这片燕赵之地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声:“大宋万胜!万胜!万胜!”
种师中看到时机正合适,下达了全军自有开火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