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县是大宋新政最重要的眼点。上百家纱厂、棉布厂、丝厂、钢铁厂...屹立在长江入海口,依托大海、长江以及长三角地区密布的水网,吸纳着长三角地区的人力和棉花、丝茧、茶叶,以及海外的煤炭、铜铁矿石,在繁忙中制成一件件产品,再向各处贩运。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煤烟等各种刺鼻的味道,岳卓群深吸一口气,深情地望着远处漫无边际的工厂,激动地说道:“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大工业啊!真是让人心潮澎湃,连这空气都觉得带着三分香甜味。”
鬼扯!这么刺鼻的味道你居然觉得香甜?大工业,这才哪到那?蒸汽机还没有研制出来,黑烟如柱,密布如林,遮天蔽日,那才叫大工业。
不过赵似没有去反驳他,也不阻挡他去观看这些工厂。摆在你面前,拜占庭也学不去。铁矿哪里来?煤炭哪里来?还有,除了振兴实业,需要稳定的政治环境,你们拜占庭三天两头地换皇帝玩,没事就被十字军背刺,被撒拉逊人和突厥人爆锤,给你方案你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你们说,”赵似环视一圈周围,转头问身边的叶逊、宇文虚中、岳卓群,以及江东郡右布政副使赵鼎、东南海关都署朱胜非、嘉州知州薛弼。
赵鼎才干和资历都有了,只是太年轻,才二十七岁,被提拔到右布政副使职位上,已经遭到巨大的非议。只是官家钦定,谁有意见都只敢憋到肚子里。
薛弼也是,过于年轻,被任命为嘉州知州也遭到不少的非议。嘉州是从苏州分出上海、华亭等县,再合并了秀州的嘉兴等县而成立,属于直隶州——知州是副郡级。
朱胜非年长一些,已经三十岁,加上东南海关都署,虽然级别高——直属尚书省关税总署(度支部左侍郎兼任都署),也是副郡级,管着江东、东海、淮东、江宁三郡一府的四个甲级海关,十二个乙级海关。但主流官场对这个新设部门完全没有概念,所以他就不显山露水了。
“海贸兴盛以及拓产兴业,其实最大的成果是什么?”
听着赵似的问题,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陛下,臣觉得是改变官庶军民对商贸和实业的看法。”薛弼首先答道。
确实是,宋朝虽然重商,但还有不少保守派固守此前小国寡民、重农轻商的思想。对实业,保守派更是鄙视,甚至在某些人心里,这些属于奇技淫巧,必须打击的邪端。
但是经过十年发展,朝野上下明白工商其实是一体的。没有工业产出,商贸就是个瘸腿。天天贩运农作物和手工制品,看着赚了不少钱。可是等到几年布局完成,工业大规模产出,商贸交易数量和金额数十倍地增长。回过头来一看,以前都是过家家。
无数人从猛增的工商业里获利,实打实得到了好处,自然对商贸和实业的看法有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从东南兴起,然后形成滚滚潮流,在秘书省等部门的暗中引导下,横扫大宋思想界——保守派更加溃不成军。
居然敢阻挡我们发财!孔圣人转世投胎来都不好使!
赵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重点培养的人,确实都成才了。没有说什么增加国库收入,富裕百姓之类的话。这些是理所当然的成果,大家都明白的道理,自己不会这么问的。
“这只能算一项成果,但是在朕看来,不是大家没有想到,但是却意义深远的成果。”
赵似摇了摇头。
“臣等还请陛下明示。”众人恭敬地说道。
“信托!”赵似轻轻说了一个词。
“信托!”聪慧的人一下子就被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豁然通达;稍差一点的人,还在那里琢磨,亮光就在不远处,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够不到。
“是的。信托就是委托人基于对受托人的信任,将其财产权委托给受托人,由受托人按委托人的意愿以自己的名义,为自己的利益或特定目的,进行管理、处分等各种行为。信托的基础是信任,表现形式是契约。”仟仟尛哾
赵似开始耐心地解释,“比如商船出海,与海外贸易。船东或者货主不可能亲自跟着去,只能委托给船长和经理全权处置。数万数十万贯的货品,全权交给船长和经理,中途可能遇到海风倾覆或海盗,一无所有...”
“也有可能到了目的地,这批货从此前的奇货可居变成一文不值。总之,历经种种风险,顺利回港,或获得丰厚的利润,或亏成了大窟窿。怎么办?赚钱了当然好说,亏钱了怎么办?委托人指责受托人?要他赔偿?”
说到这里,赵似转头看着众人,询问的眼神扫遍每一个人。
“陛下,这不可能的。”叶逊站出来说道,“做生意有风险,海商风险更大。每一桩生意都必须保证有赚不赔,谁敢保证?没人敢保证,也没人敢做这笔生意。这样的船东或货主,只有亲自出海,没有人愿意帮他。”
“没错!”赵似击掌叫好,“所以信任很重要。只是此前大宋商业,信任只停留在道德范畴上,守信获得道德表彰,会有更多的生意;失信就获得道德谴责,没有人愿意再跟他做生意。但是这远远不够的。这世上还是有不少人会把利益放在道德之上。”
赵鼎恍然大悟,“陛下,臣明白了。这就是陛下此前讲学授教时提到的,‘律法是道德最后的保障,道德是律法最坚实的基础。’”
“没错。契约是信任在律法上的形式。而信任是一切商业活动的基础。经过十年的商贸和拓产兴业,大部分有意或无意地认识到信任的重要性,也承认了信托这一形式。签订契约,把双方的信任放置在律法的框架之内,利用公权力去做最强有力的保障。”
“臣等明白了,”赵鼎、叶逊和朱胜非三人兴奋地脱口而出,随即面面相觑,最后默契地让赵鼎出声说明。
“陛下坚持把大理寺摆在独立的位置上,让大理寺判事官尽可能地不受外界干扰,确保它的公正,这样大家才会去遵守由公正权威保证的契约。”
“没错。十年商贸和拓产兴业,在朕看来,最大的成果就是大家都认识到信任的重要性,认为它是大宋最重要的基石。在此基础上,我们建立和完善了一整套信托制度。内陆和海外贸易、银行、保险、托运...这些从本质上说,都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信托行为。”
最后,赵似语重深长地说道:“信任建立起来非常艰难,需要数年数十年的公正不偏;但是摧毁它却异常地容易。”
“臣等受教了!”叶逊等人正色地拱手答道。
赵似在上海参观了四天,然后回到苏州,会合了后妃一行人,在开完学习会的东海郡守刘汲的陪同,沿着运河南下东海郡。
岳卓群留在上海,跟理藩部一位都司,一起等待按照行程早该赶到的拜占庭国使节团。
叶逊则坐上多桨快船,南下番禺就任。